说着,裴文宣抬手行礼,恭敬道:“殿下,微臣近日早出晚归,颇为繁忙,为免叨扰殿下,微臣打算近来夜宿书房,还望殿下应允。”
李蓉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谢殿下,”裴文宣直起身来,平淡道,“夜深露重,殿下早些安歇吧。”
说着,裴文宣便转身离开,看着裴文宣的背影,李蓉终于开口:“对不起。”
裴文宣顿住步子,李蓉低下头,盯着地面,轻声道:“以前不曾和你说清楚,一直躲着你,是我不对。辜负了你的心意,也是我不对。”
裴文宣听着她的话,有些想笑,又觉得难以开口,好久后,他吐出一口浊气,淡道:“殿下不必在意,一切是我自己的决定。接受不接受,本就是殿下的事,没有对错可言。今日是我冒昧,还望殿下见谅。”
李蓉不说话,裴文宣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总觉得,若是此刻他走了,或许就回不了头。
所以他不敢挪步,而身后人也没有离开。
两人僵持着,李蓉在这样的沉默里,缓慢抬头。
她静静看着裴文宣的背影,灯光在他身上笼了一层光晕。
他这个人,身上无一处是不好看的,哪怕是个背影,也高挑修长,似如修竹利刃,一看就极为漂亮。
这么好的人,此刻只要挪了步子,应当就和她再也不会有交集。
裴文宣这个人,想要什么,能伏低做小,但其实骨子里傲得很,拒了他这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不曾拥有过他,便要失去他。
这个人不在的公主府,会像上辈子一样阴冷;这个人不在的人生,或许也会像上辈子一样,除了权势,再无其他。
其实路上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在这一刻,她却发现,什么准备都是不够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上官雅问她的话:“殿下,你这样下去,你想过你的一辈子要怎么过吗?”
这话之后对应的,是成婚那一晚,裴文宣静坐在她面前,认真告诉她:“因为你想要过很好的一生。”
“你不想像上一辈子一样过。”
“你想要太子殿下好好的,想要一个美好的家庭,想要一个人爱你且你爱着,想要孩子承欢膝下,想要晚年的时候,有一个互相依靠着的人,一起共赴黄泉,不是么?”
不是么?
李蓉的手微微发颤,她静静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
她看着那人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是一直等着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微弱的勇气。
裴文宣等了好久,终于有些倦了,他疲惫开口:“殿下,微臣累了,先告退了。”
“裴文宣。”李蓉骤然叫住他,她声音有些发抖。
裴文宣疑惑回头,就看见李蓉站在长廊尽头,她注视着他,眼里满是认真:“你能不能,再等一等我?”
其实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当李蓉出口那一瞬,他便觉得,她像一个跋山涉水的人,撕开刮得她鲜血淋漓的荆棘,凑在他身前,奋力出声。
“裴文宣,”李蓉似乎是疲惫极了,“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我知道感情这件事上,我让人讨厌,我也很不值得,我不好,我没法相信你,也没法相信我自己。我知道无数道理,可我做不到这些。”
“但我纵有千万不是,”李蓉勉强笑起来,“你能不能看在咱们好不容易两辈子都被上天撮合在一起的份上,等一等我?”
裴文宣没说话,短暂的沉默耗尽了她的勇气,李蓉尴尬笑了笑,她低下头来,似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随便一说,你大概也听不懂,觉得荒唐就算了。你顺着自己心意走就是,难过了离开也没什么,咱们也很熟了……”
李蓉说着这些,裴文宣觉得轻微的疼泛开来,在他心上蔓延,细细密密落在软肉上,看得人难过又酸涩。
他看着李蓉,打断她那些自贬的话,低声开口:“蓉蓉。”
李蓉听得这声称呼,缓慢抬起头来,就看裴文宣站在灯光下,面上浮起笑容来,他神色温柔又包容,像是拂过细柳的春风,轻轻缠绕在人心上,抚平所有苦痛。
“你不要怕,”他温柔开口,“你慢一点没关系。”
“我在的,一直都在。”
“你知道吗,”裴文宣笑出声来,“上一世,我等了你三十年呢。”
说着,裴文宣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放在她的面容上:“我很有耐心,我可以等很久很久,蓉蓉。”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哑里带了几分缱绻:“我喜欢你,喜欢好久了。”
李蓉听着他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
这一生再难过都未曾落过眼泪,却就在那一刹那,让眼泪奔涌而出,落在他的手掌上。
这份迟了三十年的告白,终于在这样狼狈又平凡的时刻,送到她面前。
“你……”李蓉声音低哑,她似乎想笑,又笑不起来,“怎么不早点说啊。”
“都三十年了,”李蓉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他,“告诉我,又想做什么呢?”
“想同你在一起。”裴文宣神色平静,他果断开口,注视着她,“想不放手,想在你哭的时候拥抱你,在你笑的时候陪着你,想在下雨的时候为你打每一次伞,想在你每一次狼狈、欢喜、荣耀、低谷、生死、黄泉,都与你在一起。”
“你看上我什么了?我脾气又不好,又老欺负你。”
李蓉笑起来,裴文宣也笑了。
“大概我瞎了吧。”
他声音里含着春日一样带着温度的笑意:“所以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李蓉,”他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面容,“我会等着你,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我一直都在。”
第84章 战术
李蓉没说话。
她听着这些话, 觉得有种无言的柔软, 将她轻轻裹挟。
这样的温和让她难以理解, 又格外安心,有那么片刻,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十八岁。
只有十八岁的自己,才有这样的资格, 把情绪毫无遮掩的释放出去,还能有人体谅安抚。
她低着头, 缓了很久, 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 ”裴文宣笑起来, “看见殿下狼狈的样子,我才高兴。”
李蓉听到这话,用还红着的眼瞪他:“你一日不被骂, 就皮痒是不是?”
“殿下,”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今日是你对不住我,你是不是该做出些表现来?你知道今天你炸掉的花多贵吗?”
“多贵还不是我的钱?你怕是忘了你钱哪儿来的。”李蓉冷笑出声来,“一天把钱花在这种有的没的的地方, 我不找你麻烦就算好的了,你还敢要我赔钱?”
“殿下,”裴文宣掸了掸衣袖,颇为骄傲道, “您怕是忘了,我可是继承我爹财产的人。”
李蓉被裴文宣这么一怼,这才想起来,打从裴家闹了那一次后,裴文宣就把他爹留下来的钱都攥到了手里来。
李蓉挑了眉来:“我还小看你了?”
裴文宣矜雅点头:“殿下知道就好。”
李蓉一时语塞,摆了摆手,便往前走去:“算了,不同你说,冷死了。”
说着,李蓉便往房间急急走去,走了没有两步,就感觉带着裴文宣暖意的披风盖了下来,李蓉转眼瞧他,裴文宣身着单衫,走在长廊上,唇边带着笑,也没说话。
李蓉迅速挪开视线,低头往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等一番话说完,裴文宣这么一打岔,就感觉有种难言的尴尬涌上来,让她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裴文宣用余光看向李蓉,便见得她面上浮现的薄红,他压着唇边笑意,也没在这时候添油加醋。
两人进了房间,裴文宣送着李蓉进了屋中,李蓉一想到夜里还要和裴文宣面对面再睡在一起,她更觉得有些紧张。
可她又不想在好不容易说好的时候又把人推出去,她就只能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背对着裴文宣去净手忙活。
裴文宣看着李蓉故意忙些有的没的,就是不回头看他,他也不进门,双手拢在袖中,斜斜往门边一依,笑着看李蓉忙活了一会儿后,李蓉听见身后没动静,终于有些奇怪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青年,她不由得道:“你怎么不进来?”
“殿下不是允了我在书房睡了吗?”
裴文宣回得理直气壮。
李蓉愣了愣,她不知道怎么,紧张突然就消下去许多,与此同时升腾起来的,是对裴文宣是不是还在生气的担心,可这个念头一上来,她又生生制止,觉得自己在意他生气与否有些别扭。
一时之间她思绪翻来覆去,裴文宣就瞧着她眼神变来变去,最后听李蓉道:“那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
说完,李蓉似乎又觉得话语太过生硬,软了调子道:“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朝。”
裴文宣听着她说这些,当即笑出声来,他直起身来,朝李蓉行了个礼,恭敬道:“谨遵殿下吩咐,微臣先告退了。”
李蓉硬邦邦应了一声,就看裴文宣转身悠然而去。
她在屋里静静站着,一时有些摸不透裴文宣的意思,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要睡书房呢。
她正想着,又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便见裴文宣折了回来,他来了门口,笑道:“差点忘了件事。”
“什……”
话没说完,就见裴文宣到了她身前来,弯腰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殿下,晚安。”
而后不等李蓉反应过来,他便直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李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过了片刻后,她抬起手来,擦了擦脸,嘀咕道:“花里胡哨。”
说完,她终于才真正放松下来,将裴文宣的外衣脱了下来,挂在了一边,随后自己走到床边,轻轻坐下。
她在床边坐了没多久,就听静兰进来,打量着李蓉,克制着道:“殿下,奴婢听闻驸马今日要睡书房。”
“嗯,”李蓉淡道,“给他加床被子。”
“殿下,”静兰艰难道,“夫妻哪儿有隔夜的仇……”
“我们没仇,别瞎操心了,”李蓉抬了眼皮,淡道,“我和驸马这叫情趣,别烦我们。”
“啊?”静兰诧异出声,李蓉站起身来,往净室走去,吩咐了静兰道,“等会儿给驸马送碗姜汤,让他别受寒,再让人去打听一下,驸马最近买芍药这些花了多少钱,从库房里支出银子,给他送过去。”
静兰默默听着李蓉的话,越听越心惊,连花钱都要还回去,这叫哪门子的情趣?这明明是分居啊。
可李蓉的性子她也明白,此刻她要再多说,李蓉怕是烦她,连带着她一起不待见,于是静兰只能把话都憋回去,一言不发,将李蓉的吩咐都记下来。
而裴文宣自己往书房走去,等进了书房门,他将门关上,想着李蓉最后惊诧的神情,便高兴得笑出声来。
他往小榻上也一躺,没了片刻,就听童业的声音从外面穿来:“公子,被子拿过来了。”
裴文宣忙坐起身来,扬声道:“进来吧。”
童业抱着被子,推门挤了进来,裴文宣站起身,看着童业铺被子,童业一面铺被,一面忍不住道:“公子,你和殿下置什么气啊?你这么主动搬过来睡,殿下怕是被你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