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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心口

    “郎君赏脸,我费点劲没什么,可若郎君不喜欢,我就不必费劲了。”罗纨之叹,“没有广为流传的美食除了昂贵之外,就剩复杂了。”

    一个花糕再复杂能复杂到哪里去,罗纨之这样说就是想勾起人好奇。

    谢昀不用细想也知道她的用意。

    这女郎一环扣一环,就好像钩子上挂着饵,手里扯着长线,慢慢在这钓他呢。

    谢昀翘起唇角,慢条斯理道:“如此说来,那还真不容错过。”

    他挥了挥手,侍从们鱼贯而出,皆往外走,连那三位娘子也都被劝出去了。

    罗纨之见独独没让走的自己,心里不由浮出一些奇怪。

    她还从未单独和谢九郎相处。

    转眼间四周安静,只有几尾红色锦鲤跳出水面玩闹弄出的声响。

    罗纨之扬起眼,谢九郎靠着藤椅,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怪让人觉得不安。

    不安?

    罗纨之为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更加忐忑。

    “罗娘子觉得不自在?”

    罗纨之点了点头,“郎君风姿特秀,如灼目之阳,不敢久视。”

    女郎胆大直白,谢昀也不是时至今日才知道。

    他直起身,指着旁边的凳子示意她落座,“罗娘子说有事情要告诉我,还请不要见怪。”

    这是解释他忽然屏退人的原因。

    罗纨之一惊,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她放下提篮,乖乖坐了过去。

    “罗娘子以为我不是好人?刚才脸白得吓人。”

    罗纨之肯定自己没有白了脸,虽然事出反常,但她也不至于惊吓至此,那就是谢九郎故意这样说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罗纨之捂嘴轻咳了两声,侧过身,声音有些虚弱:“郎君哪里话,我不过是那日受了风寒,这才脸色一直不好,本来想拿了东西就回去,但是听苍侍卫说到郎君和太守事,就想着知道一些内情,兴许郎君有用。”

    “罗娘子有心了。”

    他口里说着有心,嗓音里却听不出感动。

    罗纨之有些糊涂。

    他分明先前还很吃这一套的,怎么眨眼就变得像餐风饮露的世外人,不含一丝情意。

    但罗纨之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讲了一遍。

    有好些还是她记不清楚的,胡乱编了一通接上,也不知道谢九郎信没信。

    不过刘太守是个坏东西,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不假,罗纨之就算给他再增添几件也不为过。

    “所以郎君一定要好好提防刘太守,不能轻信他的话,他可是经常心口不一。”

    罗纨之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她不信谢九郎听不出来她的善意和关心。

    但谢昀不置可否,只眉眼弯弯,轻飘飘递出句:“那你呢?”

    刘太守心口不一,那你呢?

    罗纨之倏地一僵,总算从这种种怪异中回过味来。

    她还是操之过急把谢九郎惊动了。

    虽然她也想过徐徐图之才更妥当,但是罗家主可等不了那么多时日,导致她也不得一步紧接着一步。

    谢九郎还等着她回答,罗纨之脑子却空了,半晌后她才动了动手,擦拭刚漫出眼眶的眼泪。

    苍白病弱的脸颊上落下透明的泪痕,被润湿的睫毛也可怜巴巴地耷拉着。

    “郎君博古通今,自能分辨……”

    “是么?”谢九郎重新靠到藤椅,云层后透出的几缕天光照在他的笑眼上。

    罗纨之点了点头,眼睛却不敢再看他一眼。

    不多会几滴眼泪就掉在她手背上,像是委屈极了。

    /

    三位娘子虽然走,但先前留意他们的举动已经足以说明情况,谢九郎居然对这位娘子如此亲近,一点也不像待她们的疏远清冷。

    看样子,不是她们不够美,也不是这谢郎君不近女色,而是早有美人捷足先登了啊!

    过了几日,她们出了居琴园,马上把所得的消息报给刘太守知,获得了丰厚的赏钱。

    刘四郎把色眯眯的眼睛从娘子们丰腴的臀部上依依不舍收回,看向若有思索的父亲,说道:“三个色艺双绝的美人搁他眼前,愣是一个也没碰,还有他说什么不纳妾的狗屁话,该不会这么大还是个童子身?”

    话讲到这里,刘四郎不由哈哈大笑,一个高门大族的公子长这么大还没近过女人身,实在不像话 。

    刘太守狠狠瞪他一眼,抄起手边的纸镇就不客气地扔他儿子头上,“混账东西!”

    刘四郎被打惯了,手脚灵活地躲开。

    “阿父!这又是做什么啊!”

    “你就知道玩女人!玩女人!谢家人好好待在建康,无缘无故又跑回豫州,跑到戈阳你就不动动你猪脑子想想,他们来者何意?”

    “那他们来者何意?”刘四郎从不掩饰自己的愚笨,眼巴巴问刘太守。

    刘太守气得简直要呕血,手指戳在他鼻子前指了又指,最后呼得放下,大步走回书桌后,正色道:“罢了,那时候你还小,但是谢家有双玉的事情也没少听过吧?谢家这一任族长谢珏和他的弟弟谢璋,谢璋曾任过豫州刺史,为父和他打过几次交代。”

    刘四郎脑子转过弯来,瞪大双眼,“阿父,你弄过谢璋啊!”

    这次刘太守没忍住气,把红玉笔筒砸进刘四郎怀里,“快滚!”

    刘四郎抱头鼠窜,像个孙子,但一出门离了刘太守的眼,他马上就像个大爷,支起腰杆,招呼随从,“去把那三个美人叫回来,带我房里,谢九是个没用的,我可比他能怜香惜玉。”

    说到这里,他忽而又想起那日隔着细雨戴着幕篱的小娘子,那腰臀肥瘦得宜,观之可口,若是谢九都能瞧上的人,样貌肯定不差,就是他都没牙吃肉,何必还衔着块好肉呢?

    简直暴殄天物!

    /

    居琴园里鸟叫声清脆,春光明媚。

    “郎君猜得不错,那三女离开后径自去了太守府领赏……是不是刘太守怀疑起您的身份了?”苍怀回禀时,眉宇不展。

    “来豫州本不想这么快对付他,奈何他做贼心虚非要在我眼前蹦。”谢昀手指捏着一枚白棋,他的肤色与上好的白玉相比,也分不出高低。

    “郎君,谢公就是不慎受了这小人陷害,回建康后才一直身子不好,就算不动他,也可教训一下。”苍怀寒着眼。

    谢公便是对谢璋的尊称,他是谢家三郎和九郎的生父。

    谢璋为人儒雅温和,苍怀等人受他恩惠,感念至今。

    “不急这一时。”

    听谢昀这样说,苍怀安心了。

    这老贼早就看不顺眼,先前是谢公仁厚,要求族内子弟不许挑事寻仇,若是此行郎君还不出手料理他,他回去也不痛快。

    随着落子一声轻响,又听谢昀问道:

    “皇甫倓的下落有了吗?”

    苍怀倏然站直身,连脑子里都闪过一道惊雷,连忙道:“已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时间核实……”

    谢昀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苍怀抬头看着他又捏起枚黑子宛若在沉思,便主动说起:

    “他为质已有二十年,当初‘随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在北胡长大已不容易……”

    越说声音越小,这件事苍怀从一开始就没有十足把握。

    皇甫乃国姓,这皇甫倓就是当今皇帝第四子。

    当初迁都的时候,嫔妃们之间有嫌隙的,铆足劲地互相下狠手,年幼的皇甫倓与其生母齐嫔便是因此被胡人抓住,沦落敌手,成了人质。

    北胡人凶狠,对晋人更是歹毒,称他们为“两脚羊”,将俘虏关起来当牲口杀。

    这位皇子还不知命够不够硬。

    “你是想说他兴许早已经死了?”

    苍怀点点头。

    “齐嫔是个聪明人,她有办法传信回来报平安就有办法护他长大,此子受北胡教养,也算是个质子,杀他?何必?”

    最后两个字轻轻飘出,苍怀受教了,重新抬起头,就看见谢昀站起身,望向桌子上打开的食盒,略略出神。

    那是罗纨之派人送来的槐花糕。

    苍怀没吭声。

    他早察觉到郎君和罗娘子之间不太寻常,可又不敢问,只能自己苦思冥想。

    “这小娘子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啊?”苍怀恍惚间听见谢昀似乎在问自己,迟疑了须臾才小声道:“罗娘子她……不就是看上郎君了吗?”

    在建康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没郎君多往心里去,如今怎么还装不懂,特意问他?

    这问他有用吗?他不是也还没娶呢!

    “她看上我了?”谢昀回眸,好似苍怀说了什么蠢话。

    “这不是显而易见嘛!”苍怀指着槐花糕道:“那日郎君都把罗娘子弄哭了,她不还是做了槐花糕特意送来,以属下所见,这罗小娘子就是个生性执拗的,不会轻易放弃!”

    他信誓旦旦地点头。

    谢昀走过去,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花糕,掰开揉了下,一般人没有精力和能耐把粉筛得如此细、白,糕点也就不会这么软糯。

    确实要花一番功夫,这话罗纨之倒没骗他。

    “后日庾家老夫人的寿宴,罗家去吗?”

    苍怀摸出名录册子,快速扫了一遍,回道:“去的,罗家的家主、罗家的女郎们都在受邀名录上。”

    “备一份厚礼,后日去庾府。”

    苍怀点头应是,可还没须臾,他又严谨地问上一句:“是单单我送礼去,还是郎君也要一块去?”

    谢昀不咸不淡睨了他一眼。

    “我马上就去准备!”苍怀立刻低下脑袋,脚步不停往外疾出。

    这罗娘子还真有本事,随便哄一哄,郎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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