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吟,睫毛抖动了一下,缓缓张开,浅灰色的瞳孔空茫地转动着,隔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坐在床边的两人身上。
“我还活着……”他喃喃自语。
“马尔福先生对这个事实觉得很遗憾?”
德拉科慢慢动了动四肢,面无表情地低声说:“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该一时冲动不顾大局……对不起。”
“德拉科,你该对自己道歉,”邓布利多温和地说,“哈利不知道那道咒语的威力,如果不是西弗勒斯碰巧路过一楼听到他的叫声,你可能真的会死的。生命是最珍贵的宝物,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放弃——”
“不该放弃——没错,邓布利多教授,您从来都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您要制裁罪恶——所以您无需对我说这些。”德拉科打断他的话,浅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死寂,“我做了什么,您不可能不知道。”
邓布利多伸出左手,按住他冰冷的肩,德拉科低低地一笑:“因为私欲而杀人的我,其实和他没有什么不同。”
“德拉科,那不是一己私欲——”
“我就是因为一己私欲而动手的,如果向伏地魔效忠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一样会去做。”德拉科支撑着坐起来,因为扯动伤口抽了口冷气,“离这学期结束只剩下一个多月,教授,那个计划能快些进行了吗?”
让这一切快点结束,他已经不想再承受下去……
哗啦!房间另一头的橱窗门忽然弹开,一只水晶瓶从里面飞出来,斯内普捞住瓶子,瞄了一眼瓶身上的刻度,就拧掉瓶盖直接塞到德拉科面前。瓶子里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发出腥甜的铁锈味,德拉科下意识地侧开脸,斯内普哼笑着,把瓶子扔到他手里,站起来说:“补血剂,喝掉这个你的伤就算治好了,要是弄点白鲜来擦擦连疤都不会留下。还想找死就滚远点,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邓布利多扬起眉:“西弗勒斯……”
斯内普退后两步,恶毒地拖长了声音:“看看你这懦弱的样子!德拉科,你以为死了就能逃避一切了么?你所谓的爱——”
嗖!
红光一闪,斯内普的魔杖在身前划一个半圆,挡住袭来的咒语,邓布利多抬手在两人之间施放出一道淡蓝色的透明屏障,几秒钟内至少有四五道咒语打在屏障上。魔咒的光芒四处激散,吹开了病床对面的窗户,凌晨的冷风顿时灌进来,还光着上身的德拉科被吹得浑身一个激灵,他停下动作怔了一下,扔掉魔杖复又靠回在柔软的枕头上,合眼控制着涌上心头的酸楚。
他所谓的爱在黑暗中生长,被绝望浇灌,满是毒刺的藤蔓上开出的思念,到底能有多坚强?
斯内普说的没错,他还是在想着要逃避。手指抚过胸口上长长的疤痕,德拉科还记得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什么是死亡,这十六年间的记忆在眼前闪过,有轻松和解脱,也有抱歉和不舍。
年幼时在马尔福庄园里无忧无虑的日子,成长后在霍格沃兹飞扬跋扈的光阴,父母的关爱,朋友的扶持。德拉科第一次发觉,一直那么性格恶劣的自己原来也有很多温暖的回忆。然而最终他还是个自私凉薄追求利益的马尔福,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把他的天平从她那边扳回来。
当意识涣散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自己本应风光无限的人生就此夭折有多可惜,也不是父母会因为他的死去多么悲伤,他的眼前看到的还是只有一个赫敏,如果不能再见到她该多寂寞,如果不能保护她,他的人生就没有了方向。
心脏上尖锐的疼痛,沿着每一条神经扩散,比起五年级的圣诞节,他在这一刻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一败涂地。她的话和那道魔咒斩碎了他最后的软弱和犹豫,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死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对不起。”德拉科说,语调平静,再无波澜。
斯内普的黑眼睛冷冰冰的瞥了他一眼,起身朝门口走去,这时候敞开的窗户外忽然窜进来一团灰白的光,在屋顶上嚣张地手舞足蹈着发出尖锐的笑声:“哈哈哈哈!小马尔福少爷和他的院长吵架了!学生和教授打架咯!哈哈哈哈哈——!!!”
“滚开!皮皮鬼!”斯内普的魔杖尖射出许多钢琴弦一样的丝线,皮皮鬼从没见过能把幽灵捆绑起来的法术,一个犹豫就被捆成了粽子,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被扔出房间。皮皮鬼大骂着吐了口唾沫,没有实质的口水穿过墙壁消失了,但他身后吊着的丝线勾住了医务室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小角橱,角橱呯地一声翻倒在地,另一个不明生物尖叫着钻了出来。
啪!
斯内普冷静的面孔扭曲了,他面前躺着一个女人尸体,艳丽的红发铺开,翠绿的眼瞳含着泪水,僵硬地无法合上——
“滑稽滑稽!”他挥动魔杖的幅度太大了,博格特被击退了数米,落到德拉科面前,然后——
啪!
地板上出现了死去的赫敏。德拉科的魔杖不在手中,他抿紧嘴唇看着那具尸体,尽管知道那不是真的,脸色还是变得一片灰暗,邓布利多急忙起身把德拉科挡在身后,就在他举起魔杖的瞬间——
啪!
邓布利多面前出现了另一位少女的尸体,苍白消瘦的脸颊一看就知道她长期体虚病弱,空洞的蓝眼睛正对着邓布利多,柔软的淡金色卷发上别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蝴蝶结的下面还缀着银链子……
德拉科抽了一口气,斯内普的脸色也是一变,邓布利多的魔杖在空中优雅地一划,博格特顿时化作青烟消失了。
余下校医院里的三人,各自陷入沉默中。
德拉科的视线落在邓布利多雪白的长胡子上,那里一直都系着的一个蓝色的蝴蝶结——他也一直都以为那是老校长扭曲的审美的产物。
邓布利多破天荒地躲避了他的的目光,没有说话,只用态度就明确表示了他不打算回答关于这个的任何提问。
“邓布利多教授,那是——”
“我不想管你的博格特是什么意思,但是阿不思,在太多的事情上,你都欠一个解释。”斯内普接口说道,“而且,你还打算什么都不告诉德拉科地去进行你的计划吗?”他瞥了一眼德拉科,复又冷笑了一下,“他现在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你恐怕难以让事情按照你的设想进行了。”
斯内普的语言向来是带着毒刺的,似乎不能每一句话都把人扎得血淋淋,就不能表现出他真实的想法。但这已经是今晚他第二次向邓布利多为自己说话了,考虑到斯莱特林院长的脾气,德拉科惊讶过后,觉得自己大概能把这些恶毒的语言,理解成斯内普表现出来的善意。
卢修斯是斯内普少得可怜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之一,德拉科算是唯一被他默认的可以偶尔给予看顾的“晚辈”,而直到今天,他才算是得到了斯内普的承认——大概,还有一点点友情。
德拉科微微苦笑,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也被得不到的爱折磨到生死一线,因为意外交换了最隐秘的秘密,因为同病相怜?
只怕斯内普自己也不知道,也根本不会去考虑吧……
邓布利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疲倦地垂下头,雪白的长发和胡子似乎也失去了光泽。这样的邓布利多让德拉科觉得有点心慌,他忽然意识到,这位一直以来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白巫师,其实已经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了。
“……我想你们也不会对一个老头的陈年旧事有什么兴趣。”他的右手撩起自己的胡子,蝴蝶结下的链子搭在他焦黑的手指上,和很多年以前一样闪闪发亮。
“事实上我确实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们,但今天实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西弗勒斯,你还要上课,德拉科,你的伤势还没好,而我也在外面奔波了几天了,你们知道,老人的体力总是比较差一点,所以现在还是让我们都去小睡一会儿吧。”邓布利多敲了敲装蜂蜜酒的玻璃杯,让它消失掉,在两人提出抗议以前举起右手严肃保证:“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星期六,等我的通知。”
“好的,星期六。”斯内普干巴巴地说。
“我希望你们两个在这几天都好好休息,尤其是你,德拉科,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到最好的状态。”邓布利多微笑地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打算就在这十多天里进行那个计划了。”
德拉科心中一热,感觉到脖子上的动脉突突地跳着把大量血液输送到脑部,微妙的心情让他拿不准自己是在期待还是紧张,而斯内普却把两条漆黑的浓眉挑得高高地,语气凝重:“阿不思,德拉科还什么都不知道。”
邓布利多依然笑眯眯:“我有我的打算。”
斯内普像是被噎住了,灰黄的脸上掠过怒气,他狠狠地转身,黑袍在身后气势汹汹地翻涌,重重地关上了校医院的大门。
德拉科端着补血剂,表情漠然地看向邓布利多,然而校长只是冲他安抚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地离开了——邓布利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那一定是和“计划”有关。德拉科大口大口地把补血剂全部灌进嘴里,拍拍枕头,让自己舒舒服服地陷进床里,合起眼睛,心跳平稳。
他要让自己尽快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他已经有了为那一天赌上性命的觉悟,还有什么放不开,还有什么好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