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一节课终于结束,能够完成火焰变形不用写论文的人不到半数,哈利和罗恩恹恹地抄下论文要求,这时变形课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四年级的拉文克劳匆匆跑进来,递给哈利一卷羊皮纸。
“谢谢你,吉米……嘿,是邓布利多的!”哈利顿时高兴起来,连忙展开羊皮纸,激动地说:“他要我去他的办公室,越快越好!”
哈利和罗恩赫敏对视一眼,三颗脑袋立刻凑到一堆,压低声音讨论了几句,然后哈利跳起来,把自己的书包往罗恩手里一塞,嘿嘿笑着冲出教室。
开始了。
“布雷斯,你先回去。高尔和克拉布,你们也先走吧,不用跟着我了。”德拉科提着书包从桌子边站起来,魔杖一敲把它送回寝室,他抓起搭在椅背的长袍穿起来,黑色的袍角扬起的时候,布雷斯蓦地觉得心中一阵不安。
“德拉科,你要去哪里?”
“图书馆。”
“我们和你一起去!”布雷斯抓住他的袖子,语调里不觉十分急切起来。
德拉科回头,皱起眉头:“我要去查一些天文课的资料,你们都没有选这门课,跟着去做什么?”
“忽然觉得……我是说,那个……”布雷斯支支吾吾,努力组织语言。
德拉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挑起一条眉毛:“你到底要说什么,难道又是受人之托,要骗我去哪里见哪个女生?嗯?”
“才不是!”布雷斯恼火地扒着自己的头发,又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说:“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好像要不回来了似的……”
德拉科一怔,抿起唇角。
他确实是不能回来了,夜幕开始笼罩大地,他就要走上祭坛,那个黎明,不知道何时才能降临。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的隐瞒,就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保护了。
“就是去个图书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德拉科丢给布雷斯一记鄙视的眼刀,打开他的手,然后很自然很干脆地转身,扬着头,踏着一贯优雅的步伐,往外走去。
“德拉科!”布雷斯在他背后大声叫道。德拉科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头。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他追了两步,又喊道。德拉科的脚步一顿,仍然没有回头。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相信你。所以,一定要回来……”斯莱特林到底是不习惯说这种话的,布雷斯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高尔和克拉布就更不用提了,辞不达义地在旁边帮腔几句,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德拉科背对着他们,叹了口气。
布雷斯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准,但也绝对不可能想到他将要去做的事,只怕他现在也正疑惑,不明白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到底是在表达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挽留的是什么吧。
他不曾向他解释过一个字,他却还是说出了“相信”。无条件、无立场、无回报地,说出了“相信”。
真是愚蠢,他们什么时候被格兰芬多传染了么?居然会说这么热血上头的话。
德拉科想要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却阻止不了胸口的酸涩蔓延。
父母,友人,他无法回报同等的坦诚,他欠他们的情谊,也许再也无法偿还,因为他的心只有那么小的一颗,已经自私地装满了另一个人
“既然相信,那就好好地回去呆着,等我回来。”他语调平稳,挥挥手,再次迈开步子,自始至终,不肯回头。
“他们出发了。”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走廊上熄了灯火,淡薄的月光从长窗外照进来,两个一身黑袍的人影像是嵌进了夜色里,只能看到两对瞳仁在闪着幽深的光泽。
德拉科靠在窗边,银白色的光斑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却不能把他身上的黑色化去一分一毫,斯内普站他在对面,正望着窗外不算晴朗的夜空,合起手里的怀表。
“大概几时能回来?”
“凌晨三点以后,他会提前给我信号。”
“得到信号以后告诉我,我放食死徒们进来。”
“好。”
德拉科摸着自己的左臂,用黑魔标记发出召唤时如烙铁一样疼痛还留在皮肤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道十分强横的气息和自己的魔力联系到了一起,他在这里使用的任何一条法术,都能立刻反映出去。
伏地魔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要“亲眼”看到他念出阿瓦达索命咒才会满意,这道魔法应该是上一次聚会时,他抓住他的手臂作势要拉他起来时种在他身上的,若不是他现在的精神魔法修为已经颇为可观,肯定是无法察觉这种联系的。
黑魔王这是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值得忌惮的手下来控制了么?还是说只是对最喜趋利避害的马尔福保持了警惕?德拉科看一眼对面的男人,永远一成不变的黑袍,领口和袖口扣得严丝密合;永远冰冷生硬的脸色,讽刺的黑眼睛,尖锐的言辞。若非意外看到他的记忆,德拉科怎么也想不到西弗勒斯•斯内普,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守候十五年——就像也没人会相信,马尔福竟会为了一个泥巴种暗中倒戈吧?
他们站在这里的理由,在他人眼里,一定是微薄荒唐得可笑。
“斯内普教授,你是怎么遇到她的?”他忽然问道。
斯内普散发着寒气,狠狠地瞥他一眼。
“还有四个小时,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面对面地发呆下去?”
“我觉得我没有义务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谈话。”斯内普像是被人侵入了领土的狮子,发出警告的怒意。
“怎么会是无意义呢,”德拉科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腰背,淡淡地说:“过了今晚,我们再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去回忆了。”
斯内普因为他的这句话怔了一下,抱着手臂走开几步,一身的黑色融进黑夜,几乎要分辨不出他的轮廓,清冷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德拉科听到斯内普似是极小地叹了一声,喃喃地说:“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
“总之也是在分院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吧。”德拉科绕着弯套话。
斯内普冷哼一声,显然立刻识破他的用意,但还是回答道:“我早认识她两年。”
“你对她不好?”
“没有人会忍心对她不好。”
“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德拉科迟疑着,看到斯内普别开脸,冷漠的薄唇抿起,扯开微微苦涩的线条。
两年,他遇到她的时候,只有九岁,那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一定相处得很愉快,一定是有了十分深厚的感情,但最后他们还是分道扬镳,她终是抛下他,另嫁他人。
他曾经想过,若是他先认识了赫敏,若是他早些知道自己的心,他们之间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而以斯内普和莉莉的情谊也只有这样的结局,那么就算他抢在波特之前向她伸出了手,未来……会改变么?
“为什么?”德拉科终于还是不甘心地问。
斯内普不答。
尘缘因果是一个太复杂的劫,没有人会明白究竟是怎样错过,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再多深情,也抵不过缘差一线。总会有人用随意的一个微笑,就夺走了他心中的至宝。
“德拉科,你支持黑魔王的想法吗?排除掉他的手段和方式,你觉得他想要创造的那个世界,是不是正确的?”斯内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移话题问。
“排除麻瓜和混血,‘一个完全属于纯血巫师的、干干净净巫师界。’”德拉科想着伏地魔说出这句话时疯狂的表情,摇摇头,“如果说分薄血脉会削弱巫师的魔力,那麻瓜出身的巫师就根本不会存在了。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借口,纯血家族想要维持住自己的地位,黑魔王想要统治所有巫师。”
斯内普有些嘲讽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也会这么想?”
德拉科挑眉,冷冷地一笑:“这还用说?就算想得到,我也不会去做什么,这是我自己受益,哪有拆自己台的道理。除非黑魔王逼得太狠,他给马尔福的利益造成的损害,比混血统统治巫师界还大。”德拉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又用力摇了摇头:“他已经越来越暴戾,只怕那一天的到来也就是迟早的问题……所以,我的选择没有错。”
斯内普挑起唇角:“卢修斯倒是把你教得很好,有利必图,无利袖手,十足的马尔福嘴脸。”他看着少年年轻精致的脸,神色忽然有些黯然:“但你已经做得比我好了。”
“比你好?”
“我发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时候……已经不能挽回。”
德拉科讽刺地一笑:“你觉得我还能挽回什么?”
“至少,她还活着……”
冰冷的嗓音里出现了痛苦的裂痕,记忆如黑色的潮水倒灌上心头,斯内普笔直高傲的脊背像是不堪重负地微微弯曲,他一只手撑着额头,遮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德拉科望着窗外朦胧的半轮月亮,知道此刻他应该保持沉默。
他记起前几天他去有求必应室查看消失柜的时候,曾无意中听见波特和特里劳妮教授站在八楼的走廊上说话,特里劳妮说她第一次接受邓布利多的面试时,曾经进入过传说中“先知”的状态,而斯内普那时在他们的门外偷听被人发现,打断了她的预言。波特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色顿时一片惨白,然后他的震惊和怒火如有实质地翻涌开来,连躲在一边的德拉科都能感觉得到。
预言,斯内普的偷听,波特的父母被黑魔王杀害,五年级害他父亲被关进阿兹卡班的预言球事件,斯内普的悔恨……德拉科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似乎能猜出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也许正是还是食死徒的斯内普把关于哈利•波特的预言告诉了黑魔王,直接导致了莉莉的死。
他看着斯内普,他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小几岁,刚从青年转向中年,正是男子最旺盛的时间,许多人还会带着少年的莽撞,不够成熟。然而比起卢修斯亮丽的金发和光洁的容颜,他的脸上似乎已经刻了一百年的艰辛岁月。
德拉科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猜想并不准确,斯内普不是把保护莉莉的儿子当做第一要务,他是把它当做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
至少,她还活着。至少还能当着她的面,说“对不起”。他怀揣着无法忘记的眷恋和不能道歉的悔恨度过的一年又一年。或许……或许有一天,那就是自己的命运……
“你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他最终问道,嗓音涩然。
“那时黑魔王说,这世上还有很多女人,更美丽,血统更纯正,更配得上我。”斯内普却笑了,他的手仍然遮着脸,但德拉科能看到他的肩因为笑意而震动起来,越说越快,“我也这样想过,她死了,也许过一年,两年,我就会慢慢忘记,我一直等着,等着我能忘记……可是一转眼就是十五年,为什么我仍然和九岁时一样……她一定是恨死了我,不肯原谅我,所以她一丁点儿也不肯从我的脑子里退出去。”
“多懦弱、卑鄙……我凭什么去要求她原谅我?我凭什么,凭什么去忘了她……”放下撑着额头的手,脸上满满的是嘲讽的笑,没有人知道霍格沃茨最不受欢迎的教授常年挂在嘴边的冰冷嘲笑,却是在笑着如此不堪的自己。
那是他的赎罪,他给自己的惩罚,他再也听不到那个女子说出一声原谅,于是他被困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时间再也无法前行。他的灵魂还跪在那间破败的小屋里哭得撕心裂肺,看不到身后的沧桑荏苒,一晃十五年。
德拉科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没有资格,因为他也是一样。
被称作最伟大的黑魔法师,声名狼藉的纯血统至上论的拥护者萨拉查•斯莱特林,最后却因为友谊破碎而黯然离开霍格沃茨。斯莱特林的骄傲和偏执让他们总是学不会放手,于是伏地魔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惜毁天灭地,他们则为了一个情字,赌上生命和荣耀。
她是他命里的魔障,他放不下,得不到,斩不断,忘不了。她是深深扎进他胸口的一根玫瑰刺,无论他怎样医治,也止不住那道汩汩地流着鲜血的伤口。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痛,那些无人知晓的悲伤,一天天的病入膏肓。
不知不觉中,钟楼上敲响了三声,已经是凌晨三点,斯内普又恢复到惯常冷漠的样子,他靠在墙上,仰着头,油腻腻的黑发挂在脸边,声音低哑:“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德拉科,让我替你动手——”
“那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斯内普的黑眼睛向他看过来,刚才的那番对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总是冰冷凌厉的目光,都疲惫得带着软弱:“你根本不懂你会面对什么,杀死邓布利多的罪名不是一个孩子能承担的,这不是你抢功劳争脾气的时候——”
“我这么做,因为由我来做最合适,我没有那么多伟大的情操,我的目的很明确。”他忽然迈出一步,薄银的光华立刻照满他全身,黑色长袍下的苍白皮肤,如玉石般熠熠生辉,“所以,不用再劝我。”
“信号?”
“已经来了。”
“那我先走一步了。也许黑魔王觉得他以后不再需要凤凰社密探,但为了那莽撞的波特更能听进去你的话——”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该怎么做。”
“那么祝你好运,斯内普教授。”德拉科向他扬起一笑,转身走向有求必应室。他张开的手掌,然后慢慢合拢,似乎是要攥住一片的最后光明,留作怀想。
斯内普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苦笑慢慢爬上他脸上粗犷的线条:“二十八年和六年……那本该是我去承担的赎罪,德拉科,你却抢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