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一下子没忍住。”面对气势汹汹的斯内普,德拉科收起魔杖,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只是一个昏迷咒而已——你来得太慢了。”
斯内普冷哼一声,将哈利悬浮起来,让他平躺在一块没有玻璃渣子的地面上。德拉科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校长大人臭着一张脸飞快地用魔杖把他脸上、手上的伤痕简单治疗了一遍。
“斯莱特林有多少人留下来?”德拉科问。
“你就这么确定会有人选择参战?”斯内普讽刺地说,“像你这么愚蠢的、明知危险还要往下跳的斯莱特林——”
“别这么说,教授。这话怎么听都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
斯内普的脸又是一黑,他从哈利身边站起来,抱着双臂看向德拉科,一对漆黑的眸子沉暗暗。
“我猜至少不比拉文克劳少。”
蛇王不置可否。
“因为在学生们看来,摆在眼前的斯内普,比传说中的黑魔王更可怕。”德拉科摸着下巴,赞叹地打量着他这一身威吓了整个霍格沃兹学生长达十六年的黑色低压,“可怕的魔药教授绝对是不少小巫师童年的梦魇之一——”
“真可惜,我没能成为马尔福先生的噩梦。”斯内普威胁地扯着嘴角,灰黄的脸在帘子一样的油腻黑发后面,露出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德拉科见好就收,报以礼仪完美的贵族式微笑。窗外纷飞的魔咒光芒将两人的脸照得一明一暗,片刻之后,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都消失了。
“希望你已经想好要怎么用它。”德拉科将冠冕递到斯内普面前,黑袍男人抿着唇看了它一眼,摇摇头:“我不需要它。”
德拉科挑眉:“怎么了?”
“我已经当着全校师生、包括凤凰社主力的面表明了立场。我鼓励斯莱特林为霍格沃兹参站,从这里回去以后,我也会加入到防御战场上——德拉科,我不需要它了。”
少年的灰眼睛眯起来。
“拿着它,在适当的时候毁掉它,你已经代替我背负了污名——”
“斯内普教授,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德拉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不记得我有代替你担过什么污名。”
斯内普不悦地皱起眉,最终决定拿出最大的耐心来劝说这个固执骄傲的贵族:“杀死邓布利多的人本该是我——”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去年就已经做出过解释。那是因为由我动手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德拉科往后退了两步,姿势优雅地靠在窗边,唇边流露出一丝嘲讽,“校长先生,过去的一年来我们合作良好,我不希望在最紧要的关头,你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斯内普沉沉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瞳不似平日的空洞漠然,它们映着魔咒划过夜空的痕迹,闪动着一种复杂的光彩,让德拉科的表情微微僵硬了。
“已经够了,你做得够多了,德拉科。”斯内普似是溢出一声叹息。凤凰社屡次逃过食死徒的围剿,实力一分未损,魔法部根深蒂固的腐朽全部推翻清洗,混血和麻种的调查令被中断,没有激发起更严重的仇恨和冲突,救世主活蹦乱跳地活下来……到现在,魂器也接近全部销毁。
面前的少年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八岁,在这个年龄里,换做当年的邓布利多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年轻的马尔福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接下父亲肩上的整个家族,接下白巫师几乎是强人所难的重托。
德拉科低笑起来,他久久地望着石墙上已经关闭的大门,仿佛能隔着厚厚的砖石看到赫敏的脸,琥珀色的双眸光华潋滟,她发丝轻扬,披着满身温软阳光的馨香。他能透过记忆之书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心跳,那些不属于他的善良温柔,智慧美丽,早已生根破土,荆棘上盛放的血色花朵,让黑暗里的贵族无处可藏。
他们都被困住了,被一份融入骨血的爱恋,绝望地困在那个女孩带来的甜蜜和苦涩中,痛不欲生,却甘之如饴——他的记忆和生命,在马尔福甘愿将记忆之书放在赫敏哭泣的门扉之外的时候,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德拉科的手指拂过左臂,衣袖包裹下的耻辱印记灼灼地疼痛:“他在召唤我了。”
“一定要去?”
“如果我不出现,那一千多名食死徒,很可能让战局瞬间倒转,我不希望看到一座堆满尸体的破烂城堡,即使最后赢得了胜利。”他顿了顿,“我比任何人都更容易接近那条蛇,只有除掉了最后一个魂器,一切才能迎来终结,这是‘最大的利益’,不是么?”
斯内普再次抿起嘴唇,垂下眼睛,哈利仍然昏迷不醒,眼镜歪在一边,脏兮兮的额头上,那个闪电型的疤痕鲜红如血。
冰冷干燥的心脏,窜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男人脸上面具般的冷酷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他怆然闭起眼睛,然后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会——保护好他们。”
德拉科将冠冕放在身边的窗沿上,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向了有求必应屋的石墙。苍白的月华穿过窗扇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被镀上一层薄银,清澈的浅灰色眼瞳里,光芒如水波一样轻轻沉淀。
“西弗勒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不对?”
斯内普的手指在长袍下攥紧,冷冰冰硬邦邦地哼了一声。
“活下来,我的朋友。”——我们比谁都更有资格,迎接明天的晨光。
德拉科迈开坚定的步子,背向着那个眷恋地撕扯着他灵魂的方向,走向他最终的战场。
一声剧烈的爆炸响起,走廊的墙壁被震得一阵晃动,碎石和灰尘簌簌而下,扑了斯内普一身一脸。他像石雕一样立在原地,没有使用大脑封闭术,却还是满心的空茫。
——伏地魔的一部分活在哈利体内。
——当他毅然赴死时,就意味着伏地魔的真正完结。
这是邓布利多给予他最大的信任,这是他藏在心底,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的秘密。他必须亲自把它告诉那个保护了十六年的男孩——哈利波特他自己,才是最后的魂器……
斯内普的脸扭曲起来,那双常年熬制魔药的、精确平稳的手在轻轻颤抖,他从袍子里拿出一支水晶瓶,然后将魔杖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慢慢地抽出一缕银色的记忆。
将记忆装进瓶子里,然后塞进仍然昏睡着的哈利的手心,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让斯内普笔挺的脊背不堪重负地弯曲,他脸上刻满艰辛的粗犷线条,时隔十六年,再次露出了惊恐和悲痛。
都结束了吧,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赎罪,这荒芜可笑的一生。我把属于你的真相也留在记忆里,我的朋友,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了。
斯内普取下冠冕,豁然转身,黑袍滚滚地大步离去。他的身体里,积淀了大半生的刻骨憎恨在熊熊燃烧。
伏地魔,是时候轮到你,来付出代价了!
###
“哈利,哈利!”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额头上的伤疤火辣辣地疼着,他费劲地睁开眼睛,眼镜斜挂在鼻梁上,让赫敏的脸看起来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哈利,你怎么样?冠冕呢?”赫敏焦急地问,哈利心中一惊,立刻就清醒过来。他挣扎地坐起身子,发现他们三人就在有求必应屋前的走廊上,外面的激战仍然在继续,可是他的手里没有冠冕——
“马尔福——不,是斯内普。”哈利揉着额头说,“马尔福拿走了冠冕,我追着他出来,然后斯内普来了——”
“等等,你是说冠冕落在了马尔福手里?”罗恩倒吸一口气。
“不,我不知道,我昏过去了,也许斯内普已经把它抢回来了。”
“那和被马尔福拿走有什么区别——”
“罗恩,斯内普教授是凤凰社的人!”赫敏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也许你已经忘了,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组织了学校的抵抗战斗!”
“好吧,对不起,我这不是习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嘛。”
赫敏很火大地瞪着他,哈利在她再次开口前抢着说:“总之我们现在必须要找的斯内普,毁掉冠冕——赫敏,活点地图在你那对吗?”
但她露出犹豫的神色,没有立刻从串珠小包里掏出地图:“哈利,我想在那以前,我们得先看看这个……”她伸出一只手,“这是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攥在手里的。”
“这是——”哈利接过那水晶瓶,一脸疑惑,“记忆?可是赫敏,我们现在没有时间——”
“听我说,哈利。”赫敏按住他的肩膀,“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在你醒来之前,伏地魔宣布暂时停止进攻,食死徒们已经全部撤退了,但是——”她难过地咽了口唾沫,“他要你在一个小时之内去见他,否则下一轮攻击,他将亲自上阵……”
“去见他,在哪儿?”
“哈利,听着,这很荒唐,我们可以——”
“在哪儿!”
“在禁林。”罗恩嘟嘟囔囔地说,“但是你别指望我们会放你去。”
哈利沉默了,他从赫敏手里拿过那支装着记忆的水晶瓶,扶着墙壁站起来,他的脚腕一定是在马尔福的最后一击中受了伤,刚一落地就觉得钻心地疼,赫敏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帮他站稳。
一个小时……他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毁掉冠冕,然后就只剩下那条蛇了……但赫敏说得对,这份记忆里可能有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是邓布利多留给他的,他必须要马上看——
“好吧,现在,我们分头行动,”哈利整理思绪,看着他的两位伙伴,“我去看这份记忆,你们带着蛇怪的毒牙去找斯内普——”
“我和你一起,哈利,”赫敏却说,“你的脚受伤了,不能一个人去。”
“没错,你不能一个人,免得你头脑一热真的跑去禁林。”罗恩点头,“不过我力气大,还是我陪你去吧。”
“你去找斯内普!”赫敏将毒牙和活点地图一股脑地塞到罗恩怀里,不容置疑地说,“就这么决定了!”
罗恩被她的气势瞬间压倒,万分不情愿地去见他最讨厌、最害怕的魔药教授。赫敏给哈利的脚脖子施了一个治疗咒语,然后架起他的一只胳膊:“记忆……需要冥想盆对不对?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校长办公室。”哈利低声说。
他们匆匆穿过布满碎石和玻璃渣的走廊,激烈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城堡里异常安静。他们看到被咒语打破的石像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楼梯的扶手被炸掉了一半,地面上拖曳着一条长长的血痕。赫敏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她似乎极其期盼知道什么,又害怕那一直被遮掩的真相,无数乱七八糟的思绪和画面在她的脑子里此起彼伏,让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校长办公室里都不知道。
哈利把记忆倒进了冥想盆,抬头看向赫敏。
“我……”她的脸色发白,石盆里银色的丝缕在舒展、旋转,像一个漩涡吸引着她,但另一种陌生的胆怯正紧紧揪住她的心,赫敏咬紧下唇,冲哈利摇摇头:“你看吧,我在这等你。”
“怎么了?”哈利很惊讶,“我们可以一起。”
“不,我想……它是留给你的,以前邓布利多也只给你看过……”
“邓布利多也说过,你和罗恩是我可以绝对信任的。赫敏,没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
赫敏退后一步,坚定地摇头:“不用,你只要把结果告诉我就可以了,时间紧迫,哈利,快点。”
哈利没有再劝说她,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了进去。赫敏跌坐在一张软椅里,一只手撑着额头,低声苦笑。
我是怎么了?
罗恩在密室里向她告白了,可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甚至还比不上斯内普站出来宣布斯莱特林参战时激动。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似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待她发现,有一个人就站在面前等待她伸出手……可是她的心、她的眼仿佛被浓郁的迷雾遮掩了,怎么看,都看不透。
他一直在靠近,而她一直在拒绝。真相越是临近,患得患失的心情越是强烈,格兰芬多的女巫最终竟然只能如此怯懦地缩在一旁,等待他人来向她宣布命运。
我只想知道他究竟站在什么位置上。赫敏这样告诉自己,努力把那张脸从眼前挥散。她不愿也不敢去期待更多的东西,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将会沉重得让她负担不起。
赫敏按住自己的心房,激越的搏动一下下撞击她的肋骨,她从长袍里将那块一直贴身保存的手帕掏出来,四颗浅灰色的水晶微微发亮,她的手指抚摸着柔软洁白的织物,一下一下,就这样怔怔地出了神。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战之后的硝烟融和着血腥味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校长办公室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墙壁上的肖像们在窃窃私语,靠近窗户的矮桌上,那些邓布利多最喜爱的银器轻轻旋转,喷着淡蓝色的蒸汽。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好像一只巨乌贼从水底下钻出来的声音,哈利直挺挺地站起来,然后呆滞地挪动脚步,坐在赫敏的对面。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阴尸,赫敏吓了一跳,试探地问:“哈利?你怎么样?”
哈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赫敏不知道她现在的神情有多么激动,美丽的琥珀色眼睛里光华灼热,她从未如此惧怕又渴盼地看着他,像是在哀求他,把那个她等待已久的答案说出来。
“马尔福——”哈利的喉咙干涩,他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这才是赫敏最期待听到的名字,“他不是食死徒……他一直是凤凰社的人,是邓布利多请求他杀死自己,请求他留在伏地魔身边——”
赫敏的眼中迅速积攒起泪水。
“他……把冠冕给了斯内普,然后……”
“他在哪里?”赫敏从椅子里站起来,抓住哈利的手急切地问。
“他要杀死那条蛇,他去了伏地魔身边——”
“那条蛇——伏地魔在哪里?哈利,你能做到——到他的脑子里去看看!”
哈利顺从地闭起眼睛,尽管他并不愿意赫敏去找马尔福,但是他知道现在谁也拦不住她……他的心里充满了羞愧和震惊,为斯内普和马尔福所做的一切,也为他即将迎来的最终命运……
他站在一间破败又十分熟悉的房间里,墙纸被水渍侵蚀,大块大块地剥落了,窗户上钉着木条,只有他面前的一扇大开着,他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一片漆黑死寂的城堡。
他的面前站着许多熟悉的脸孔:贝拉特里克斯、罗道夫斯、罗尔、卢修斯……还有德拉科。
“……让斯内普先继续留在学校里,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用冰冷残酷的声音慢慢地说着,纳吉尼在他的脚下盘成一团,嘶嘶地吐着信子,他抚摸着手里的魔杖,心中升腾着强烈的杀意,“现在去准备最后的攻击。我要在天亮以前,站在霍格沃兹的礼堂大厅里。”
食死徒们低头行礼,依次从门口退出去,他叫住了队伍最后的人:“德拉科,你留下来。”
哈利抽一口冷气,他的视角回到校长办公室,赫敏还站在他面前,焦急地看着他。
“他在尖叫棚屋——大蛇就在他身边,他要食死徒们去准备进攻,把马尔福留了下来——”
“尖叫棚屋!”赫敏重复了这个地名,她忽然拥抱了哈利一下,“谢谢你,哈利。”
她松开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