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的门阀、唐末的藩镇都是在拥有了财权、军权以及人事权后，迅速崛起，最终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拖垮整个帝国的。
高阳没有直言，不过刘彻也能想到这后果了。
人财军三权，可以说是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攥在手里的。
他想不明白，大汉日后的皇帝会愚蠢到，将维系皇帝权威的这三项权力交出去？
“财权的话，那些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盘踞日久，自家田产外加勾结县官小吏，可以解释的通。”
“人事权也同理，唯独这个军权，朕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不会缺了军队的钱粮！”
刘彻闷哼一声，对子孙后代竟然荒唐到了这种地步感到不满。
身为皇帝，财权军权人事权是最重要的，而这其中又属军权是重中之重。
毕竟手里有刀说的话才有人听！
高阳点了点头，这话很符合你刘彻的风格。
“可要是朝廷无力拉起军队打击外敌，剿灭叛贼呢？”
“大汉灭亡前的那段时间，天下大乱民变四起，朝廷根本管不过来。”
“是一个一个剿灭，放任这些造反的百姓发展壮大，还是将军权下放到地方，以求得快速平定乱局？”
刘彻眼睛眯成一条缝，内心无比震惊，同时生出一股暴怒。
他么的，大汉怎么让他们搞成了这个样子？
这群虫豸！
刘彻想了想高阳说的这种局面，要真是遍地都有人造反的话，等到朝廷一个个剿灭，怕不是长安都让人攻破了。
但这也不是把军权随随便便下放的理由啊！
“军权下放到地方，难道就收不回来了？”
刘彻喘着粗气，脸上浮现出一抹暴戾之色。
军权那是独属于皇帝的权力，给你们暂时用用也就算了，事情解决之后若是不老实上交，这不是给了皇帝一个绝佳的理由讨伐不臣？
要换做是他刘彻，甚至巴不得有这样的人出现呢，国库都空了，多来点这样的人好抄家搞钱，岂不美哉？
“...”高阳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军权既然能下放，那就也应该能收的上来才对，这话确实不错。
不然的话古往今来那么多临时委派，可以统辖许多军队甚至全国军队，便宜行事的将领，个个都能自立为王了。
“军权下放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在这表象之下，是大汉朝廷在财权和人事权上的全面失守！”
高阳这边话音刚落，刘彻的眉头已经攒成一团，眉宇间满是深深惊怒。
他清楚高阳说的是什么意思，军权固然最为重要，特别是在乱世之中。
就比如当年的高皇帝刘邦，靠着一帮沛泗老兄弟打出了名堂，与共同讨秦的诸侯一并瓜分了大秦的天下。
这是在乱世初期，没有什么财权人事权的事情，就看谁拳头大！
到了刘邦获封汉王的时候，形势却变了。
初期的抢地盘结束之后，大家基本都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时候要是再想变强扩张，就需要有高效的税收手段，以及优秀的人才提拔制度。
否则光靠军队能打下地盘，却守不住地盘，更何况奢谈扩张了。
这时，高阳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汉朝廷当初建立，可不是单单依靠这些地方豪强，世家大族的支持。”
“刘邦还定三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这才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
“倘若没有天下百姓人心所向，刘邦何以与项羽争雄？”
“家国天下者，先有家后有国也，大汉灭亡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忘了先祖刘邦是如何发家。”
“将奠定大汉基石的千千万万个小家舍弃，转而眼里只有几户高门，好似以为百姓缴纳赋税乃是天经地义一般！”
最后这一句，高阳的声音蓦然提高，说者有心，听者更是闻言意动。
“国与民，朝廷与百姓的关系，不是什么代天牧民，也不是什么万金之躯与草芥之命。”
“这是舟与水的关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嗡——！
刘彻坐在原地，脑海中响起一阵嗡鸣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御水不善，便是惊涛骇浪拍舟而来，最后落得个船毁人亡，白茫茫一片好干净的下场。
御水善者，则能长风破浪一路顺风！
刘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末了对着高阳说道。
“先生所言，字字珠玉。”
“将这国与民的关系比喻成舟和水，实乃上善之理。”
刘彻摇着头感悟颇深，目光看向听的入了神的霍去病，点了点他：“去病，你能得高先生数月教诲，甚是幸也！”
霍去病重重点头，刚跟高阳交谈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凡。
否则以自己长安纨绔，不拿一众王侯子弟当回事的性子，怎么会这么老实的在牢里待着？
“陛下，先生应当是说，朝廷应当更重视百姓一些，而不是只关心高门大户王侯公卿。”
“我记得秦末之时，就是陈胜吴广二人率先起义，开了华夏的先河！”
刘彻沉吟着颔首，曾经初读史书看到陈胜吴广于大泽乡率众而起时，他也是感到无比惊讶。
毕竟在此之前的华夏大地上，向来都是王公贵族之间的内斗倾覆。
即便是西周时期的国人暴动，那也是居住于王京的“国人”，而不是陈胜吴广这样最底层的农民！
高阳顺势瞄了一眼霍去病，虽然早早就怀疑这小子身份了，但真的得知他就是霍去病，还是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霍去病？那个两战打通河西，为大汉叩开西域大门，随后更是大破匈奴，一直杀到漠北腹地，封狼居胥山的霍去病？
“就不说我所在的后世了，即使是现在的大汉，你也应该明白支撑起朝廷的是千千万万在土地上辛勤耕作，为国家服役戍边的百姓。”
“而不是那些盘踞在地方上，欺上瞒下的豪族。”
“当百姓的怨念达到一定程度时，其所爆发的力量将摧毁一切！”
高阳目光炯烈，发自肺腑的说道。
“你想说什么？”
刘彻眼神有些警惕，陈胜吴广的例子在前，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得不防。
我想说什么？高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