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田神玉的,却不是四人中的任何人,而是一个四十来岁,身穿麻衣,手执折扇的书生。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严庄,亦是河北人士,是通儒这几天刚认识的朋友。”
田神功则问道:“敢问严兄,为何说我大唐,军心不齐?”
“陇右军,归王忠嗣节制。即便是有攻打石堡城的良策,也因由王忠嗣上呈兵部,或是圣人。可现在,董延光,一个小小的军使。竟敢跃过王忠嗣,直接向兵部呈交攻打石堡城的策略。单凭这一点,严某便敢断定,陇右军,心不齐。就算董延光献的,确实是妙计,别的将领,也一定会百般阻扰,以防他立功,取代自己。”
“哦。”田神玉一耷拉,显得极是失落。
“还想着去边军建功呢。”
严庄也是一声叹息:“唉,不瞒诸位,严某亦在这科举上,蹉跎十又六年。今朝若再不能登第,便亦效法班定远,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了。”
“小郎君有所不知啊,严某一无门第,二无余财,只有这满腹韬略,在科考上,是要吃大亏的。”
“是啊。”张通儒似是被戳中了泪腺,抹了把眼泪,“记得,天宝二年,我第一次参加春闱,把家里的上百头牛都卖了,四百亩地,也卖了三百亩,才凑齐五十贯,来长安应试。怎料,那年的状头,竟是个曳白啊!”
严庄也深有感触:“若不是安大夫向圣人揭发此事,令这群小丑被贬。国朝的科举,岂还有半点公平可言?”
“那年春闱,我耗尽家财,却一无所获。有家,却没钱回去。只好流落关中,靠给人写字,做工。才又积攒了些钱财,得以参加今年的春闱。但又有什么用呢?”张通儒灌了五六碗,泪眼滂沱,索性趴在桌子上哭。
他和严庄,其实都知道春闱背后的黑暗,也知道自己没钱让权贵知道自己的名字,故而今年春闱,是必然要落第的。但心中就是憋着一口气,就是不相信,国朝真的会如此埋没人才,总觉得,只要自己再考一次,就该遇到伯乐,该登第了。
与张、严二人抱有类似想法的贡生,不胜枚举。但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只能在丰满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所共同交织而成的谎言中,耗尽自己的家财和余生。只有少部分人,能幡然醒悟,而后抱着对朝堂的怨恨,毅然投入边将的幕府,成为这天宝盛世中,看不见的,危险因素。
经此插曲,酒桌上,再没了欢声笑语,几人默默地用完酒菜,便各自散去。
“多谢郎君招待了。”张通儒躬身道,“通儒明日,便要退房了。”
“哎,不瞒郎君。今年,长安的藤纸价格,膳食价格,还有这房价,都在涨。通儒攒下的钱,已不足以支撑住客栈了。”张通儒在这四年间,经历了从神童到居无定所的闲汉的巨大转折,因此也不怕人笑话自己了。
张通儒的财力,确实捉襟见肘了,因此也没有迟疑,当即喜上眉梢:“是什么活计?只要不是冶铁之类的,通儒其实都略懂。”
两人来到客栈的仓库,这里堆满了刚从澄品轩运来的新竹纸。
“张兄可知道,这纸张是用何材料制作的?”
张通儒拿起来,对着烛光细看,又凑近一嗅:“不似藤纸和麻纸。”
张通儒提笔写了首诗:“若不是用来投干谒诗,当是足够了。这竹纸,真就这般便宜?”
“哈哈。不瞒郎君。通儒以前无聊,确实写过几本。”
“那你可有意,替我写几个传奇?”
“当然!”
“可以的,可以的!”张通儒立刻应了,接过契书,细细看后,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条件严苛,但张通儒脸上,却没有丝毫难色,还说,只需要三天,他就能写好这第一篇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