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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鼎力戈壁滩 一七零 病榻护陪思绪涌 忽闻逃兵欲亡命

    边城斜阳,风沙千里,旌旗漫卷,笳鼓长扬。

    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唐军于第二日午时撤回到阳山城中,一干军务早已委派给诸将处置,驻防城外的安营扎寨,固守城池的修整楼堞,巡查城内的逻骑住来。

    还是在城中间的那座石彻大院里,唐军帅府戒备森严,卫士肃立,偶有军吏往来其中。

    堂屋后面的寝房里,布帘垂挂,光线暗淡,柴绍服药后平卧在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依旧气喘粗重,面色潮红,不时地冷战哆嗦。

    李三娘斜坐在床沿儿边儿,身子前倾,双手握着丈夫,目光须臾不离他的脸庞,似乎时刻都在等待他的苏醒。

    “殿下,”身后的凤鸢附耳轻语道,“谢郎中说了,虽然麻黄、首乌藤都已找到入药,但是霍公连日高烧,已伤元气,既便服了药,恐怕还得数日才见起色啊,您……您车马劳顿,也该歇息歇息了。”

    李三娘盯着丈夫,没有说话,只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摆摆手,示意凤鸢先退下去。

    丈夫的脸庞疲惫而憔悴,几丝银发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鬓角,鼻翼翕张间,嘴唇不时咂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力表达,接着便是沉沉的昏睡。

    李三娘时时起身,给丈夫替换着额头上的湿毛巾,当她静坐床沿儿时,心里却如针扎一般,往事历历浮现,悲苦喜乐一齐翻涌……

    十余年的夫妻了,然而战乱一起,却是聚少离多,彼此牵挂,如同这般陪侍病榻前,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真是让人感怀不已——

    晋阳起事,丈夫颠沛奔波,乔装乞丐,投奔大营,而自己振臂关中,组建义军,牵制隋杨;大唐初建,丈夫任职朝中,早出晚归,整日忙碌,而自己燕居府邸,温书刺绣,终日等待;战事重燃,丈夫身负重托,征战西北,夫妻再别,而自己由等待而追随,由追随而辅佐……

    这一路走来,坎坷起伏,分聚不定,似乎辛酸多于快慰,忧愁多于欣喜,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儿,有的清晰依旧,有的模糊不堪,有的如在眼前,有的似在天边……

    突然间,又想到了长安城,那座浴火重生的都城,令自己爱恨交加的地方——诚然,父亲和兄弟已高居庙堂之上,成为国家社稷的主人,可这一切,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呢?

    不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说“血流漂杵换江山”,只看看自己身边,那个年仅十三便被枭首长安城的弟弟智云,那个年近七旬仍遭活埋罹难的乳母赵嬷嬷,音容笑貌依旧,天人早已相隔,令人唏嘘不已,长久缅怀……

    正在思绪游离时,只见丈夫“嗯”了一声,似乎有些难受,李三娘赶忙伏下身去,拉着他的手,低声轻问:“夫君,怎么了?要不要喝口水?”

    柴绍没有回答,仍然紧闭双眼,粗重喘息,只是艰难地翻了个身,额头上的湿毛巾倏然滑落。

    李三娘从木枕上把毛巾拾起来,沾水打湿,拧干叠好,小心翼翼地给丈夫重新敷上,把他身后的被角轻轻地掖了掖。

    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位戎马半生的西北行军总管,李三娘的目光变得柔和而爱怜——昔日目清目秀、意气风发的钜鹿郡公世子,今日已然双鬓染霜、额纹如刻,岁月和沙场在他的身上和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那忧国忧民的情怀和对自己的挚爱。

    想到这里,李三娘心中顿时腾升起一股暖流,如沐春风,似临温泉,让连日来的疲惫劳累一扫而空,她不禁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丈夫的脸颊。

    ……

    日头向西,檐影渐长,风叩窗楞,嗒嗒有声。

    李三娘坐在床榻边儿,渐觉得双目酸涩,眼皮沉沉,头往下一垂,不禁打起旽儿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恍恍惚惚,影像幻动,一会儿是丈夫跃马旷野,一会儿是长安人来车往,一会儿是宫廷黄钟大吕,一会儿又是五弟低低啜泣……

    惊见五弟稚嫩而无辜的脸庞,好似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李三娘霎时清醒过来,侧头一看,唯见丈夫仍旧沉睡,一动不动,浓浓的药味弥漫房间,窗纱外的光线已变得暗淡。

    李三娘吁出一口气,正感到惆怅时,只听到屋外有人窃窃私语,仔细再听,原来是凤鸢和孟通两个人的声气。

    “小姑奶奶,您就让我进去禀报一下吧,何将军要将他们就地正法了!”孟通央求道。

    “不行!霍公病重在床,殿下也数日未眠了,天大的事儿,也不能打搅他们歇息!”

    “可是……可是,那是几十条人命啊!”

    “这我管不着!”

    “凤鸢,我可给你说,”孟通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些人都是冯端的手下,要是他们被向善志给砍了,激起军士哗变,你……你可担不起这个责!”

    “什么责不责的,我只管让霍公和殿下歇息好,就算是钦差大臣来了,也得外面等一等!”

    “你这个人真是不讲道理!”

    “谁不讲道理?孟通,你给我小声点!”

    两人声音渐高时,只听见“吱嘎”一声,房门打开,李三娘一边理着发髻,一边抬脚出屋,凤鸢和孟通赶紧肃立,躬身待命。

    李三娘转身,把房门轻轻掩上,这才移步到庭院中间,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凤鸢抬头,抢先说道:“殿下,遵照您的示令,非不得已,不要打搅霍公休养,可是孟通他……”

    “确是万不得已,”孟通打断对方,哭丧着脸说道,“再晚一点,几十个军士就要人头落地了!”

    凤鸢眼角一乜,狠狠地瞪了孟通一下。

    李三娘摆摆手,让凤鸢先退下,然后向孟通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急迫?”

    孟通咽了一口唾沫,拱手答道:“殿下,向善志将军在城外巡防,抓到二十来个逃兵,一审问,都是阳山城里投诚过来的士卒,向将军本来打算把他们交给冯端处置,不料逃兵们破口大骂,向将军恼怒之下,决定将其就地正法!”

    “冯端可知此事?”李三娘浓眉一皱,问道。

    “这个……事起仓促,他未必知晓。”

    李三娘眨眨眼,低头思索,须臾之间,已拿定主意,对孟通令道:“你即刻赶赴向营,让他刀下留人,说我随后便到;同时,通知冯端、刘旻二位将军,一个时辰后到帅府来见我!”

    “遵命,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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