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子冠要先用银丝编出一个素胎来,成为一个框架,然后再蒙上一层质地偏硬的白色素纱罗。这种纱罗一般是用来做像生花的,浆过之后会更硬,方便像生花塑形。然后就是缝小珍珠了,细小米珠沿着银丝素胎缝到纱上、固定到银丝上,遮掩了银丝的痕迹,也更加稳固。
冠形类似山口冠,从侧面看都是‘凹’字,只不过比山口冠高了很多,而且前低后高。
还用银丝做胎,白色素纱罗蒙皮,做了一片片莲花瓣,围绕着发冠底两三圈(也有细小米珠缝缀在银丝胎的位置)。另外,雕琢成菊花、莲花、兰花等高洁花朵的玉石有白、浅紫、淡黄、桃粉等颜色,以白色为主,固定到发冠前后,显得素雅高贵,又不至于冷清。
这样之后,发冠中间‘凹’下去的位置插上搭配得宜的鲜花,发冠后面又拖了一条白色软纱罗,如同头纱——人戴上之后,完全就是素娥记忆中观音菩萨的标配了。
这顶重楼子冠很漂亮,而且很好的一点是,并不怎么费工。相对费时一些的不过是雕琢那些玉石花朵。但这种东西,属于是司珍司常做的,做起来也很顺手。所以赶在尚淑妃规定的‘最后通牒’前,她们终于完成了这顶发冠,送到了尚淑妃的钦明殿。
尚淑妃见到这顶冠子,立刻被吸引了,叫侍女为自己试戴。
冠子戴上去,用几支珍珠裹头簪固定在头顶心发髻上,众人没有不称赞的。平常负责化妆的侍女还说:“娘娘戴这冠子既高贵脱俗,又引人注目...依奴婢说,再配上珍珠妆,就没有更好的了!”
尚淑妃对着镜子左观右看,也觉得满意,点点头赏了司珍司的人。之后她确实在冬至节前后,靠着这顶冠子艳压群芳,引得皇帝也多看了几眼,称赞了一回——这可引得后宫上下关注非常,皇后和正一品的妃也就算了,自矜身份没说什么。可等而下之的嫔妾,哪个不打听这重楼子冠?
后宫里自来就有学宠妃的风气,谁得宠,谁的妆容穿戴都会被人仔细研究模仿!更何况重楼子冠得了官家的金口玉言?所以接二连三有妃嫔找司珍司做这发冠,司珍司不少人也算是受了好处。
毕竟,不花钱还让司珍司补贴着做东西的是少数,大部分后妃差遣司珍司,都是要额外给好处的。这些好处的大头固然在几个女官,可经手做事的人也得给好处,不然一点儿不配合,女官们做事也难呢。
哪怕是素娥这样打下手的,忙忙碌碌到腊月,也小赚了些。这个娘娘给赏,哪个美人拿人事么...不过,这也就是打杂小宫女该得的,不是她一个人如此。
对此倒是有一起的小宫女有些替她可惜:“这重楼子冠,说起来你功劳最大,应该多得些的...如今这样,倒是含糊过去了。”
当时顾月里嫦娥的事虽然都没捅穿,但在场谁不知道?就算当时不知道,只是有些猜测,后头也该知道了。
宫里的人明面上不传流言蜚语,最忌讳口舌,处罚也定的重。但说起来也是怪了,各种传闻总是会以隐秘的、迅速的渠道口耳相传...这么值得八卦的小故事,别说是司珍司的小宫女了,恐怕此时整个尚功局都拿这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了。
只不过碍于顾月里嫦娥是顾尚功的亲戚兼养女,没有放到台面上说,也不当着她的面传而已。
“哪有什么功劳?没有姑姑们的巧手,不过就是胡思乱想。”素娥从没有抱怨过这件事。这倒不是说她不在乎,如果她不在乎,当初就不该画图纸。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在司珍司证明自己的价值——她如果想在宫里生活好一些,这就很有必要。
只不过素娥知道,抱怨是没用的。如果罗司珍她们是‘赏罚分明’的,心里就给自己记功了,今后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奖赏自己。而如果她们不是赏罚分明的,抱怨多了传到她们耳朵里,反而会给自己招祸。
她如今地位还是太低微了,也只能尽人事以待天命。
司珍司是很忙碌的部门,时间也不会因为素娥拿出了一个重楼子冠就停滞。事实上,重楼子冠很快就成了过去的事,大家在被尚淑妃‘折磨’了一段时间后,进入腊月,精力又放到了准备年节节令物伤。
事实上,别说腊月了,之前冬月司珍司上下就在做相关准备了!毕竟腊月里节日多,过年又不同于普通节日,各种要进上的物品多且隆重。每年到这个时候不只是司珍司,整个尚功局都忙得不可开交!
要说能比尚功局更忙的,大概只有尚食局了...过节时各种时令食物,还有宴会也多啊!而且不比尚功局,尚食局烹饪肴馔、造点心,还往往有‘即时性’这个特点,提前准备都很难呢。
当然,司珍司也是真的忙!
灶王爷像、钟馗像、门神等印刷物,源源不断归整好,都是成套的。
这些东西如果是重要人物,皇帝自然会赐下画院画工所作,但宫里人这么多,画工们有八只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多数还是用的尚功局印刷的。说起来这个活儿还是抢来的,宫里有专门的印刷作,最开始是给太妃们印经的,也兼印这些......
然后是过年期间各种寓意吉祥的成套首饰,这都是皇帝照惯例、按品阶要放下去的。
至于说馈岁送的年盘、试年庚用的赌具等又杂又精致的小玩意儿,那也不能落下......
“你这是什么?花样子么?”周玉姐看到了整整齐齐叠在桌上的画纸,上面或素雅或富丽的花样子全都是从没见过的!宫里的‘宫样’最讲究传统,突出一个不功不过,那些做老了的样子,哪怕是她这个刚进尚功局的小宫女也尽认得出。
素娥一只手捻着毛笔,沾了一点儿颜料,没有立刻画下去:“不只是花样子,也有我们司珍司用的纹样...罗司珍说,圣人嫌弃尚功局节令敬上的物品缺乏新意,看到如今也看腻了,责令各司想些新的来。”
这种传统的东西,既要符合传统,又要翻出新意,等于是带着脚镣跳舞,难度不小!特别是让六局二十四司这些从小在套子里长大、学习的人来,更是做不到哇!有之前做重楼子冠的经验,司珍司上面的人就想到了发动年轻人。
而一想到这茬儿,怎么会想不到素娥呢?
而素娥也没有令她们失望,交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这次素娥拿了这叠花样子去给罗司珍,却是罗司珍在帮司彩司的忙——
“呵呵,上回你替我画的花样子,司彩司的闵司彩何等喜欢!知道是司珍司的学婢画的,只想将你要了司彩司。我怎么可能放你去?而且司彩司怎么能和咱们司珍司比......”罗司珍满意地查看了一遍花样子,颇为得意地说。
她很少对素娥这种小宫女这样和气亲热地说话的,不只是地位上的问题,还因为素娥这个年纪太小了。把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当正经下属,看起来总是怪怪的。但素娥已经用能力,还有堪称‘早熟’的心态证明了自己,罗司珍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虽说这有点儿奇怪,但话说回来,宫里什么时候都不会少的就是‘早熟少女’。特殊的环境足够催熟一个人的了...罗司珍挺欣赏这样的人的。
心里满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罗司珍说道:“你这什么都好,就是画儿没什么章法。若是画个花样子倒也够了,但难登大雅之堂啊——我见你是个好苗子,天赋出众,这般天赋灵气不能浪费了!”
“只在司里学,能学得好技艺不错,可也只是技艺而已,难免匠气!”
“我听说司籍司翻过年去要教宫女画画,你也去学学吧。”
最后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素娥知道,这在尚功局的宫女,不,在所有私身宫女身上,就是了不得的恩惠了!
司籍司负责宫女的教育问题,理论上只要宫女愿意学,她们就能教宫女们读书认字,甚至琴棋书画也不在话。宫廷之中,不缺才女诗人,原因就在于此了......
但这种事也就是理论上罢了,实际上能在司籍司得到相对完整教育的只有‘八月良家子’,不,就连‘八月良家子’其实也只有一部分能如此。毕竟,那些正经选进来的宫女,也不是人人看着就有好前程,头上没有被分配实在差事。
而既然要当差做事,就没有多少歇的时候,什么时候能去司籍司学习呢?
至于说‘私身’,司籍司就更有话说了!她们一开始就只负责教宫女,不负责教私身啊...虽然如今私身已经是实际的宫女了,但名不正言不顺。或者说,这种事不当回事的时候不是事儿,但要上纲上线的时候,怎么都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