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安给的小印,孟半烟很郑重地收了起来,却没打算用。
她能隐约感觉到武承安对自己的好感不同于普通邻居,但既然他没打算挑明,孟半烟自然也乐得装傻。
本就不是一路人,能和和气气坐下来吃一顿饭喝一次酒是一场缘分,纠缠多了反而不美,他这般知情识趣便是最好。
等日后去了京城,要是真有一天有事要求到侍郎府上去,那就又是另一说了。欠了多大的人情就得还多少东西,这方印顶多就是块敲门砖,该怎么用可得小心着。
送走起了点小心思的武承安,这事在孟半烟这里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几天孟半烟除了每天上午出门去外公看母亲,其余时间便都在忙着收拾家当。
三天后,两辆马车两匹矮马一前一后从县城东边出去,一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
“姑娘,别送了。再送就得跟我们一起去京城了。”
“行了行了,别总啰嗦我。”
孟半烟从后头一辆马车上下来,走到前面扒着马车车沿往里看,又里里外外检查过两遍,确定不缺什么东西了,才拉过阿柒细细嘱咐。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但这次毕竟是去京城,比不得以往咱们下乡,或者你护送哪家女眷回乡。”
“大叔叔是家里的老管事了,以前跟着老太爷出门,后来也跟我……”
孟半烟以前是个总要把爹挂在嘴边的,即便孟海平‘去世’那么多年,吃饭或是办事的时候孟半烟都还会极自然的说起孟海平喜欢吃的菜,或是他在的时候办事是个什么章程,是回忆也是学习。
这些年孟半烟一步一步走过来,不知道翻过多少孟海平留下的手札,数不清多少个睡不着的晚上回忆过父亲跟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却都成了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说不出口的话。
阿柒和孟半烟对视一眼,便默契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姑娘放心,北边我没去过,京城更是人多手杂。我这次去只当是给孟大叔叔做个护卫,多看少说。有什么事,等姑娘来了再决断也不迟。”
阿柒是个机灵人,话不光说到孟半烟心坎上,连一直站在一旁的孟大听着也舒服。
孟大是孟家的老人儿,也是多年前孟山岳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奴仆。这次孟半烟和孟海平之间的事,除了阿柒便是他一直得最早最多。
原本孟半烟是没想过孟大会站在自己这边,毕竟论情分自己出生的时候孟大年纪也不小了,孟海平才是从小被孟大看着长大的。
可没想到孟大从孟海平回来起,就一直闷头跟在自己身边,自己不让他听的事情他不打听,让他去办事就踏踏实实把事办好,多问一句也没有。
直到孟半烟开始准备收拾家产去京城了,才主动找上孟半烟,说他要跟着孟半烟一起去京城的事。
当时孟半烟是惊讶的,孟大只比孟山岳小五岁,还有两年就六十了。她已经准备让他留下来和周妈妈一起守家,当是孟家给他们养老。
可孟大摇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孟半烟追问得紧了就眼泪汪汪的。只能瓮声瓮气说不放心大郎,大郎如今没了良心,他得替老太爷守着孟半烟。
孟半烟拿这老头子没法子,只好让他趁着天气没热先去京城安顿下来,顺便替自己找找房子看看铺面,这才哄得孟大眉开眼笑,每天出出进进走路都带风。
以前自己出门时,总嫌王春华唠叨太多太啰嗦。这次换了自己送人离开,才知道被留下的那一个总是最不放心的。
阿柒和孟大耐心,孟半烟絮絮叨叨他俩就点头听着,小拾年纪小听不了这些嘱咐,就坐在马车车沿上晃着脚东看看西看看,也不着急。
直到瞧见后面又晃晃悠悠来了几辆马车,“大姑娘,武家的马车也出城了。”
孟半烟闻言回头一看,果然是武承安的车架。那天两人喝过酒就算是道了别,孟半烟没去问他出发回京城的时间,武承安也没再来,两人默契地把那一日当做了道别。
没想到今天又再遇上,武承安扶着小厮的肩膀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阿柒孟大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这可真是巧了,之前没来得及跟大少爷说,过些时日我也得去京城走一趟。本想到了京城再登门拜访大少爷,没想到这才刚出城就又遇上了。”
本没打算刻意说的事,既然碰上了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武承安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笑意盈盈的孟半烟,涌上心头的好些疑问,就又被他给强行压制下去。
孟半烟不是被困囿在后宅的女子,有些事她不说自己便不该追问。问多了遭人烦,说不得到了京城她连自己的门也不登了。
“京城热闹,像孟老板这样有本事的人是该去看看。”
武承安绝口不问孟半烟为何要进京,去了京城家里的产业买卖又该怎么办。只寒暄几句,便主动捎带上了没找到商队同行的阿柒几人,一起上京。
从潭州去京城一行千里,由武家的护卫自然更好。况且武承安身上还有家里给他捐的虚职,一路上能走官道就又安全便宜不少。
孟半烟立马答应下来,反正人情欠都欠了就不在乎多少,日后要还那也是日后的事了。
孟家的车夫都是出惯了门的,这会儿坠在武家车队后面老老实实不算碍事麻烦。倒是秋禾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了好几眼,武家的护卫都以为她是在看跟在后面的马车,其实她是在看还站在原地目送的孟半烟。
“少爷,这下好了,孟姑娘也要去京城,到时候又能见面了。”
“好什么呢,她不会无缘无故去京城,孟海平也不会无缘无故回潭州,她必定是被她父亲强迫的。”
武承安脸色淡淡,眉眼间已经酝出几分薄怒。他出生就得了这么个破身子,由不得自己选。可孟半烟呢,能干爽利有胆色又不拘泥,这么优秀一个人,还是不得不做她不情愿的事。
“可……”秋禾抬眼偷看主子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反驳一句,“可我看孟姑娘的样子不像不开心,前几天进进出出我遇见,瞧着挺精神的。”
“不高兴还能如何,坐在家门口哭一场不成。”明明一个官家公子一个商贾女子,武承安却感觉到了一丝同病相怜。
自己也不高兴总是拖着这幅病弱的身子在府里当个花架子,可不愿意又如何,只要自己显露出一丝厌烦不耐,底下就会有姨娘庶弟不要命似的扑上来,恨不得将自己分食。
孟半烟还不知道自己被个漂亮病秧子同病相怜了,她也没工夫去琢磨武承安的心思。从城外回来,又直接去了孟主簿家里。
这一回没再被门房上的人拦住。看门的老仆一边笑出满脸褶子请孟半烟进门,一边打发腿脚快的半大小子进内院去传话。
孟主簿的家格局跟孟家大小差不多,后头的花园子比孟家还小些。但一走进来就一股子官味儿,孟半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但总是如影随形,让她每次过来都会尾巴骨一激灵,越发打起精神来。
“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上次的事让你生了嫌隙,不愿往我这里来了。”
“婶娘说的哪里话,最近城里最大的热闹就是我家的,家里实在是忙。这不刚刚抽出点空就来看婶娘了,还带了前两天乡下庄子上送来的地菜和蒿饼子,都是自家做的。”
孟主簿的夫人也是小官家的女儿,家中父亲是在临县做县丞的。嫁过来许多年,周身气派跟城中富户家的女眷截然不同,平时也不跟孟半烟她们多往来。
“县城里这么多人家,还是你最贴心。”谢夫人连笑都笑得很端庄,看上去像个假人,说的话就更加假得孟半烟起鸡皮疙瘩,“我这人最不喜奢侈排场,春日里就该多吃吃应季的菜蔬鲜果,别的多了,反而不美。”
“也就婶娘不嫌弃,旁的人家见我就带这么些野菜饼子上门,怕不是要把我轰出去的。昨天我还厚着脸皮求大人给我弄了几张路引,拿野菜换路引,恐怕也就大人和婶娘肯这么惯着我了。”
孟半烟的眼睛长得很好,笑起来的时候水汪汪雾蒙蒙,同人说话的时候又总是直视对方,微微笑着并不像外面传说那样是个极强势的女子。
谢夫人本喜欢跟她说话,知道她有个给侯府当赘婿的爹之后就更喜欢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你叫我婶娘,他便是你叔叔,日后什么事都不能见外。”
孟半烟笑着跟听谢夫人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不嫌弃野菜?那是开春前自己刚把银子送上门。叔叔?自己白白给了孟主簿酒坊和酒铺上各一分干股,这叔叔做得倒是真舒坦。
“婶娘放心,孟家的根在潭城县,不管我以后干什么在哪里,潭城县里的生意都是不能落下的。往后要倚仗大人的时候还多,只盼着大人不要厌烦了我才好。”
“好,好啊,以往我就总跟你叔叔说你是个懂事孩子,如今一看,不光懂事还能干,实在是好。”
孟半烟突然找孟主簿要了好些去京城的路引,即便孟半烟还没说明自己要去京城的事,但自己的这些动作已经足够让孟主簿猜测到许多。
今天过来不过是为了安他的心,告诉他不管自己以后去哪里,属于他的那一份银钱,不会少了他的。
小鬼难缠,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要回来,可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