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离开宴席后,便带着水芝往假山那边走去,途中命人将假山隔离开来,免得待会儿有人途径此处,若是瞧见她把太子从假山洞中捉出来,委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水芝见自家主子在假山前站定,便往那假山上打量了两眼,小声问道:“娘娘,太子殿下会在这里吗?”
皇后点了点头,瞧着那藤蔓掩映下一处不易被人发觉的漆黑处,思绪在微风中飘向了十年前,她曾落寞的一段时光。
那时她被别的嫔妃陷害,落入冷宫,陛下只准许她带着昌宁,却夺走了她的谢珣,送去了淑妃宫苑中教养。
一年后她在娘家的帮助下洗脱嫌疑,重回妃位,自淑妃那里要回了十岁的谢珣,才知淑妃暗里一直使手段荼毒这个孩子,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经常躲进山洞中,后来皇后花了很长的时间引导他,才帮他重新走出了阴影。
今日得知侍卫们在宫中遍寻不到太子,她便莫名想到了此处。
若真的从这里找到他,该要狠狠揶揄他一顿才是: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往这山洞里躲?
往事自心头退去,皇后神思回拢,正打算叫水芝进去瞧瞧时,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女子的声音。
“怎么办,我解不开……”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似才从哪里听起过。
“别动了,我来。”
这冷冽中带着烦躁的声音自然十分熟悉,是她那好大儿的声音。
皇后杏眸微张,不可思议地盯着黑漆漆的洞口看。
太子竟然……和一个女人在里面?
且方才那两句话……格外引人遐想。
即便她对太子了解颇深,理性告诉她里面的情景一定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可单单只是太子愿意和女子独处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她欣喜了。
“啊好疼……”
里面再次传来一声女子娇呼,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将皇后好不容易用理性平复的心情震颤出巨大的水花。
这……
难道真的是……
“好疼……”
“忍着!”
惊喜与惊吓一并涌上心头,皇后捂着胸口,抬手去找水芝,由着对方扶着自己,才不至于失了仪态。
“快……”她稳着声线,“快叫侍卫们把附近守紧了,谁也不准放进来!”
水芝自是也听到了山洞里传来的声音,红着脸匆匆下去吩咐侍卫去了。
皇后觉得自己在这儿听墙角很是不好,这便也要离开,可走出不远,忽又顿住脚步:虽不知山洞里面是哪家的姑娘,但既然能叫太子破戒,便决不能委屈了人家。
就算是个身份低微的,也得纳进东宫去,做个奉仪也好,一来堵住外界传闻太子疑似断袖的悠悠之口,二来也给人家姑娘一个位份,能正大光明地伺候太子,总好过这背地里的私相授受。
若今日自己就此离去,假装不知此事,还不知太子哪一日能把那姑娘带到自己面前?
更何况,倘若是露水姻缘一场,太子回头不认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得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不是?
如此便打定主意,待激动的心绪平复许多后,转身折返回去,刚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比先前稍重的痛呼:“啊!我好像流血了……”
而后是太子薄情冷漠的话语:“回去上点药便是!”
小畜生,怎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皇后立于洞口,静待着他们出来,听声音他们又在里面聊了几句,那姑娘说要找花,还说是皇后娘娘赏的花……
脑中不由霍然开朗,难怪那姑娘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今日赏花宴上唯一向她讨要花的姑娘,便是户部尚书家的姜老夫人带来的,那位模样尤为俏丽的六姑娘。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荔雪?
姜荔雪。
果真名字与人一样可爱。
原以为里面是个小宫女,却没想到是个三品之家的贵女,如此回头叫人打探打探,若是品性涵养都说得过去,那太子妃的位子自然非她莫属。
心中这般打算着,皇后目光期许地望着里面,小两口在里面“磨磨蹭蹭”找了好一会儿的花,才见那洞口的藤蔓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挑起,随即太子谢珣那张如玉生华的冰山脸便探了出来。
蓦地与她目光相撞,他当即呆在原地,母子俩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见他不说话,皇后便忍不住往他身后望去。
她那貌美又可爱的未来儿媳呢?
怎的还没出来?
幸而没有让她久等,没多会儿那姑娘便冒冒失失地走了出来,一不留神撞到了谢珣的腰,水盈盈的眸子里晃动着盈光,惊讶又委屈道:“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谢珣从母后那一目了然的眼神中,知晓她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和这个女人。
想到方才在山洞中的拉拉扯扯,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神色阴沉道:“母后,不是你想的那样。”
随后又睨了那个女人一眼,黝深的墨瞳孔中散发出几分威慑的意味:“你与母后解释清楚,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小命!”
语罢,便抬脚离去,留下姜荔雪瑟瑟发抖地看向皇后。
母后?
他刚刚喊皇后娘娘为“母后?”
进宫之前五姐姐与她说过,皇后娘娘膝下有三个孩子是亲生,太子殿下,昌宁公主,以及还未有封号的五皇子。
五皇子年幼,今年还不满十岁。
所以,自那人的年龄与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来看,他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谢珣。
可是他堂堂一个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乌漆墨黑的山洞里?
莫非是何奇怪的癖好不成?
而自己不仅冲进去冒犯了他,还勾乱了他的头发,岂非犯上作乱?
这……是不是比撞坏了皇后娘娘的兰花还要严重?
皇后看着自家儿子那薄情寡义的背影,想着他被自己撞破定然羞恼,于是便也没有喊他回来,眼下还是安抚眼前的小姑娘要紧。
“好孩子,莫怕,”她向那眸中闪烁着惊恐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到本宫这里来,本宫给你做主。”
姜荔雪此时惶恐不安,额上沁出一片细汗,濡湿了两侧凌乱的发丝。
瑟缩着皇后娘娘面前走了几步,而后跪下诚惶诚恐地请罪:“皇后娘娘,臣女不是故意冒犯太子殿下的,都是误会……”
“本宫知道不是你的错,”皇后走上前去,倾身亲手将她扶起,“瞧你,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本宫带你换身衣服去。”
“娘娘……”她呆呆愣愣地被皇后扶起,瞧见对方如菩萨低眉,观之可亲,温柔地驱散了她心中的悸恐。
皇后娘娘竟然没有怪罪她?
她都还没有解释,皇后娘娘便说不是她的错……
这世上如皇后娘娘这般的好人真是不多见了。
如此她便乖巧地跟着皇后,由着对方带着自己往深宫走去。
期间皇后娘娘身边的水芝姑姑追了上来,皇后嘱咐她:“叫那些侍卫都撤了去,你回宴席上去,就说本宫今日乏累,更衣之后就此歇下了,叫她们吃罢午膳后,自行离宫便可……”
“姜老夫人那边,你替本宫传个话儿,便说本宫要留她的六姑娘在宫里说会儿话,日暮之前会将人送回尚书府的……”
水芝应下之后,便折返回了赏花宴,将皇后娘娘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各位夫人和姑娘。
闻听皇后娘娘竟留了户部尚书府的六姑娘在宫里,在场的人神情各异,不约而同望向姜老夫人。
皇后娘娘此举,无异于向众人宣布,她瞧上了那个有着白雪面孔的漂亮丫头。
有那不高兴的,连午膳也没有心情用了,领着自家的姑娘这便离席了。
有那本就不想将姑娘送进宫的,兀自松了一口气后,笑盈盈地去给姜老夫人道喜。
还有那不甘心的,暗戳戳地翻着白眼,随即勉强挤出笑来,与身旁的人一道去恭贺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自是喜不胜收:虽然今日历经了些许波折,但没想到六丫头竟然真的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今日皇后娘娘的意图这样明显,想来不日之后,赐婚的旨意便能降临尚书府了。
皇后的永安宫里赏花宴不远,姜荔雪跟在皇后娘娘身侧慢吞吞地走着,待到了永安宫门时,刚好把她和太子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解释完整。
“原是这么回事,嗐……”皇后听罢,想到两人在山洞里面互扯头发,而自己这个长辈却在山洞外面遐想非非,便不由笑了自己好一会儿。
“皇后娘娘,”姜荔雪打量着皇后喜笑颜开的面容,估摸着对方真的不会怪罪自己,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臣女无心之过,得罪了太子殿下,臣女是不是要去给殿下赔个不是?”
“不必,他就那个性子,这会儿不用理他。”皇后心中虽有些怀疑她今日与太子的相遇是否是真的凑巧,还是刻意为之,至少目前她并不讨厌这个胆小的姑娘,“你先去梳洗一下,待会儿本宫叫人送套新衣服给你……”
半个时辰后,姜荔雪身着蓟粉色的短襦和十样锦绛纱旋裙,外罩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婷婷袅袅来给皇后谢恩。
皇后打量着本就雪肤瓷肌的小姑娘,洗去了脸上过厚的胭脂水粉后,一张小脸更是白得发光,像是夜里窗棂洒进来的月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发髻重新挽过,梳头宫女卸去了她头上累赘的发饰,只留了一对白玉芙蓉簪,衬出她这个年纪里独有的水木清华。
单看模样,甚得她心。
皇后留她在宫里用了午膳,饭后难免犯困,原让她下去小憩一会儿,却得知她向宫女要了纸笔,将那兰花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描摹了一遍。
小小的兰花跃然于纸上,随即她又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挨个儿描了一遍。
且不论那份笔精墨妙的画功,单是这份细致与耐心,就足以叫人另眼相看了。
下午皇后与她聊了半个时辰,自她的言语神态中约莫瞧出了她的秉性,而后赏赐了一套白玉嵌红珊瑚头面,才命人将她送回了尚书府。
夜里陛下来永安宫歇息,与她聊起今日赏花宴之事:“朕听闻你瞧上了姜尚书家的小孙女,那孩子怎么样?”
皇后言语中透着喜爱,却也有几分惋惜:“是不错的孩子,就是胆子有些小,性子也绵软了些,若为太子正妃,怕是有些勉强……”
“既如此,回头找人合一下她与太子的生辰八字,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