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曹操下令暂缓时日,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一个扣子?
他要用这空闲的时间决定出,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好。
那边戏志才还在忙着安抚主战派的情绪:
“诸位仔细想想,下邳与彭城的情况不同。”
“下邳有陶谦亲自坐守,城池守军必然士气高涨。”
“何况众人是背水一战,与门阀世家沆瀣一气,哀兵必胜,打起来将会是一场硬仗。”
曹操见众人的情绪安抚的差不多了,又看向一旁的荀攸,佯作主战的样子问道:
“公达,你觉得十日之后进兵是否妥当?”
荀攸明白曹操的话外意,他是要自己和戏志才唱双簧。
戏志才负责安抚情绪,现在差不多了,该轮到自己讲出大军真正需要面临的问题所在了。
“诶,在下以为下邳不是取之不易的问题,而是该不该取的问题。”
啊……
此言一出,曹仁、夏侯渊等将纷纷一怔。
什么玩意儿?
刚刚不是还在讨论下邳城好不好打么?
怎么话题突然就转到该不该打的问题上了?
曹操佯作不解,道:“公达此话何意啊?”
荀彧面色肃穆,一本正经地说道:
“下邳城与淮南的袁术地盘紧紧相连,若我们夺下徐州,主公当然是勒兵回去灭掉吕布这个隐患。”
“只是徐州刚打下来,政局不稳,袁术会不会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呢?”
“而徐州军民在这时候又是否会心向曹公,殊死抵抗呢?”
“等到那个时候,咱们是否又要大动干戈,再次出兵讨伐徐州呢?”
一连三个问题,把曹仁等将说的一愣一愣的。
曹操面色反倒是舒缓了许多,他正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才将荀攸他们召来“演戏”。
毕竟将士们再拿下彭城之后一个个战意高昂,直接泼他们一盆冷水大是不妥。
曹操轻呼口气,看向荀攸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赏。
“诸位现在都听明白了吧?”
曹操目光逡巡一圈,大声道:
“志才为诸位讲述了取下邳城的难点,公达则讲述了取下邳城的后果。”
“今日将诸位聚集于此,就是要用这十日的时间商讨出一个结果来。”
“这下邳,是取呢还是不取。”
“诸公也都是曹某信得过的人,大可直言无妨,不必避讳,各抒己见便是。”
诚然……
下邳城尽管沆瀣一气,背水一战,哪怕是陶谦父子做好了万全的守城准备。
但曹操手上现在毕竟有十万精甲,又是一支胜利之师,士气正旺。
等攻城的器械重新打造好,下邳城也很能抵挡的住曹军的攻势。
现在真正的问题是,取下下邳之后,便要与淮南接壤。
直接触碰到了袁术的核心利益。
袁术一直将下邳、广陵一带视为自己的后花园。
所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袁术本人又是出了名的冢中枯骨。
以他的性子,会坐看曹操将徐州全部吞并吗?
曹操实力这两年的增长的确很快,但目今天下最强的两股势力,仍然是袁绍袁术这两个袁氏兄弟。
“没想到我大军好不容易杀到下邳城下,竟还会有这样一层顾虑。”
曹仁急得直挠头,对曹操拱手道:
“主公,末将也只是一武夫,无非替主公在这样的战略上做出合理判断。”
“还是请主公自行拿定主意吧,不管决定如何,末将都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将一愣,心想好你个曹子孝这时候表起忠心来了?
你就这么想进步?
那咱们也必须跟着一起进步啊!
于是,众将齐齐拱手出列:
“我等皆愿听候主公调遣!”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操抚须大声笑道:
“好好好,诸公忠心可嘉,吾心甚慰,吾心甚慰。”
有了这样一批敢打敢拼,忠勇可靠的将士,曹操自然安心许多。
但真正的大方略还得靠他的谋士。
“若是单从利益上分析,似乎不打下邳的好处要多些。”
荀攸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不打要好些。
但却又没有把话说绝。
因为他内心非常清楚,只要是个熟读兵书的人,都能看出留下下邳当肉盾,绝对利大于弊。
可曹操这么聪明果决的人,竟会在这件事上拿不定主意。
说明他心中肯定还忧虑着另外一件事。
“主公,可是除了袁术、陶谦之外,还担心着另一个?”
戏志才也看出了曹操心中的忧虑,主动开口问道。
曹操望一眼戏志才,赞许的点了点头。
“不错,只是这个人曹某也无法断言……”
“唉……”
曹操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望着帐外下邳城方向出神。
众人皆感疑惑,不知道曹操说的是谁。
“诶,子玉。”荀攸走到李翊跟前,好奇问道:“今日你随曹公一起到城下了,你知道曹公所忧之人是谁么?”
李翊眨巴眨巴眼睛,弯唇道:
“陶商今日扮猪吃老虎,用下邳城的利害关系来劝说主公。”
“我料他并无这般大的本事。”
“定是另有高人教他这般说辞。”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感到疑惑了。
“是谁?谁呀!子玉你就莫要再卖关子了。”
一时间,众人都围了过来。
李翊微微一笑,顺着曹操看去的方向指了一指,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
……
徐州,下邳。
听闻曹操今日没有攻城,卧病不起的陶谦,病色稍有好转。
待下人服侍他用完药之后,陶谦命人去将刘备请来。
陶谦本就已经年老,加之又染病在身,心中已经产生了要将徐州这块烫手山芋交到刘备手中的想法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下人乃是陶商安排到他父亲身边的,下人在去找刘备之前,先将这个消息带给了陶商。
“大公子,陶使君欲召见刘备!”
“哦?要做什么!”陶商凝眸问道。
下人摇了摇头,“老爷只说召见,具体是为了何事,小的也不知啊。”
嗯……
陶商背着手,沉吟半晌,旋即淡淡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刘备那边我去喊就是了。”
“……呃,是!”
下人离去之后,陶商先召曹豹来见。
此人对陶家比较忠心,对刘备这个外来客相当敌视。
陶商便将这件事全盘与曹豹说了。
“哦?主公要召见刘备?”
曹豹摸了摸下巴,眉头紧皱,“现在主公病重,这个时候召见,难不成要将徐州让给他!”
“我是父亲长子,徐州本该我有,只恨徐州的门阀世家未必肯服我。”
“父亲有意想找刘备来平定各派,唉,若真让刘备领了徐州,那以后这徐州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么?”
陶商叹了口气,望着曹豹正色说道:
“曹将军你有所不知,那刘备表面上来助我父亲把守徐州,实则暗怀吞并之志。”
“他自入徐州以来,便与庶人派的糜竺、孙乾走得相当近。”
“其他的门阀世家也都主动向刘备示好。”
曹豹大吃一惊,想不到刘备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憨厚老实,竟还藏着这样的心思。
“公子,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借此机会试他一试?”
“哦?怎么个试法?”
曹豹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在陶商耳旁将声音压到最低:
“我带一众刀斧手伏于左右两侧,若是主公让徐州大印给他,他刘备要是敢受……哼哼!”
“我便率人冲出去将他碎尸万段!”
陶商大喜,“妙计!妙计!”
“此事须要小心……”
不多时,
刘备只身前来,看着床榻上脸色煞白的陶谦,刘备作揖拜道:
“陶公,不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玄德呀,你乃汉皇宗亲,与我又是故交,就不要多礼了。”
陶谦伸着手颤巍巍地让刘备坐下……
“今日唤你前来,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要和你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现在四下里也没外人,咱们呀就好好聊聊吧……”
没有外人?
刘备眉头微微一皱,直觉告诉他四周埋藏着杀机,房间内绝对不止他们两个人。
莫不是暗藏了刀斧手?
刘备不敢断言,却也不得不谨慎。
“陶公,你要保重身体啊……”
“玄德,你且听我一句肺腑之言……”
陶谦托着病体,用尽平生力气艰难地说这话。
“目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朝纲崩坏。”
“老夫遍观天下,能匡扶汉室者,惟玄德你一人而已。”
“陶公,这!”
刘备听到这话大吃一惊,似乎已经料到陶谦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陶公啊,备德薄智短,匡扶汉室自当尽力,但这天下绝对不止备一人在匡扶汉室。”
“像陶公这样的正人君子,难道不也是心系天下苍生的么?”
一言蔽,刘备拱手再拜,诚惶诚恐。
“……咳、咳咳……说得好……”
陶谦神情激动,急忙对屋外的陶商喊道:
“商儿,快把徐州大印取来。”
“是,父亲。”
俄顷,陶商迅速地从后厅里的一个黑色锦盒中取出一枚印玺。
而这正是徐州的关防大印。
刘备正欲开口,陶谦却已将大印递到了他的跟前。
随着而来的是陶谦语重心长的叮嘱——
“玄德啊,这徐州关防大印就交给你了。”
“徐州的百姓也都托付给你了,望你勿要辜负徐州,辜负这里的黎明百姓,也勿要辜负老夫的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