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宋景辰的别扭劲儿散得差不多,他看到街上有卖串串果的,小馋虫又被勾起来了。
串串果有点儿类似于糖葫芦,是将各种水果块烘烤至半干,用竹签子串起来,再滚上霜糖,很受小孩子欢迎。
宋景辰想吃,但刚才闹那一出,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向爹要。
小孩儿亲热地搂着宋三郎的脖子,一边掏出自己兜里的小帕子在他爹脸上和脖颈处胡乱抹,一边关心道:“爹,你都出汗了,你渴不渴呀。”
宋三郎:“不渴。”
宋景辰:“不渴呀,那爹一定饿了吧。”
宋三郎哪能不知道小崽子想啥,故意道:“爹不饿。”
然后,就没了。
宋景辰:“……”
爹,你咋这么不懂事儿呢,你就不知道问问你最亲最疼的大儿子饿不饿吗?
见暗示没有用,宋景辰直接明示,他道:“爹,我二伯娘说女人多吃瓜果好,会更漂亮,要不你给娘亲买一个串串果吃吧。”
许秀娘:“……”
大孝顺儿子,我生的。
宋三郎哪能不知道小崽子心里想什么,故意道:“好啊,那爹就给娘买一串,既是对女人好的东西,我们辰哥儿就不吃了。”
宋景辰急道:“爹,对小孩儿也好。”
宋三郎假装不解:“为什么对小孩儿也好?”
宋景辰理直气壮道:“因为小孩就是女人生的呀。”
宋三郎先绷住嘴角不笑,憋了一会儿,才道:“辰哥儿说的有理——秀娘,你过去买三串儿回来,为夫也是女人生的。”
宋景辰忙补充道:“娘,买四串!不,买五串儿吧,要给哥哥和姐姐也尝尝。”
秀娘笑着瞥了儿子一眼,道:“你倒不是个吃独食儿的。”
宋景辰理所当然,“爹教过,辰哥儿自己的好东西舍得给哥哥姐姐吃,哥哥姐姐有了好东西也会想着辰哥儿,这样的话,辰哥儿和哥哥姐姐就都能吃到更多的好东西啦。”
秀娘竟然无言以对,儿子说的是事实,那俩孩子的好东西确实也分给儿子吃。
秀娘道:“你知道就好,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让允许你分给他们吃,等着吧,娘去去就来。”
大中午本来就热,秀娘的去去就来,把爷儿俩等得心焦。
果然,不久后,秀娘一脸兴奋地跑回来,人还没到跟前呢,就欢喜道:“三郎,人家给我便宜了两文钱!”
小娘子眉眼带笑,目光闪闪发亮,一脸等夸奖的样子。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道:“娘子辛苦了。”
回到家,宋三郎拎了几样老太太喜欢的小吃食送到主屋,老太太嘴上嗔怪儿子乱花银钱,心里妥帖。
宋三郎趁机同老太太说了辰哥儿腿疼的事,他道:“儿济堂的老郎中说辰哥儿与其他孩童不大一样。”
老太太对儿济堂的老郎中十分信服,一听三儿子这话立即紧张起来,“荀郎中怎么说?”老太太急问。
宋三郎忙道:“娘莫要紧张,辰哥儿并无大碍。”
语毕,他解释道:“那儿济堂郎中说辰哥儿骨头长得比一般孩子都要快些,小小年纪就已经比同龄娃子高出半头,如此,骨虚不实,易折易断,留下隐患后,走路多就腿疼的毛病有可能会伴随一辈子。”
老太太一听这话害怕了,人家郎中说得在理,辰哥儿这娃子个头儿确实蹿得快,这其实就跟她养花一样,任凭它往高里长,根茎反而孱弱,你得勤修剪。
只这花枝可修剪去尖儿,这人可该咋办?
“郎中可给开了方子?”老太太忙追问。
“并未开药。”宋三郎道:“那郎中说非是病症,不可乱用药,只需适当滋补即可,可多吃些骨头、肉类鱼虾,牛肉最佳,还有——”
宋三郎道:“若能给喝些牛乳最好。”
牛乳是宋三郎自己加上去的,因为前世他自己幼时体弱,就经常食用牛乳,乳酪之类。
说着,宋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钱交给老太太,“这些银钱先交给母亲,除了辰哥儿,睿哥儿同竹姐儿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并给几个孩子都补补吧。”
老太太没接,却是道:“既是都补,没道理让老三你一人出银钱,我宋家虽说落败了,可也不至于养不起儿孙,这钱你且收着——想我老婆子祖上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几件压箱底的陪嫁可都还在呢。”
说到此,老太太有些激动,眼角含了泪儿,她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才道:
“都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我娘又传给我的传加宝,可有了年头儿了。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这些物件儿一直舍不得典当无非想留个念想,现在想来,左右不过是黄白之物,与其带到棺材里腐朽,不若为儿女孙子孙女发挥些用处。”
宋三郎动容,他之所以把话说得严重,皆因老太太素来太过节省,让她同意给孩子吃大鱼大肉,哪怕是自己掏钱,也怕她也接受不了。
实际上他关于郎中的那段说辞完全不经推敲,那么多穷人家的孩子不都好好长大了吗,他是赌老太太的爱护孙子之心,爱之重,才能犯糊涂,只想着孙子好,没心思去想别的。
如今见老太太如此,宋三郎忙道:“儿子不孝,怎可让母亲典当仅有的陪嫁之物,儿子多揽些活计也就有了。”
宋老太太有些心疼得摸了摸三儿子的头,宋三郎有些不自在,想躲,到底没动。
老太太把儿子扶起来,心疼道:“当你自己是个铁打的人不成,那木匠活儿是那么轻松的,现在已经忙得喘不过气了,还要怎么再接活儿?莫要把身体累出个好歹来。”
老太太说完又慈爱地拍着儿子的手道:“娘也不光是为着辰哥儿,亦是为睿哥儿,竹姐儿。”
“竹姐的婚事不顺,娘想着让她拜在楚娘子门下学习绣工,一来有个傍身的技艺,二来亦可抬抬身价,这托人找关系交学费处处都得需要银子打点。”
实际上还有句话老太太没说,那才是她如此舍得下血本的原因。不说,一来是因为她拿不准这件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二来是怕三儿子心理不平衡。
说是一碗水端平,那个娘能真端平了?真端平了的,那得叫端水大师,全靠演技。
别看是亲母子,孩子们一成家各自有了自己那一大窝子,你便不能如从前那般对待他们了,得讲究一个平衡之道。
就说刚才,老太太一开始听三儿子说完郎中的话,确实着急,也信了,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因为她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呀,三儿子自己从小也没大鱼大肉的喂养,现在不也壮实着呢,指定是老三转述荀郎中的话时添油加醋了。
不过老太太干脆将计就计,借坡下驴引出后面要要典当自己陪嫁的事,至于典当陪嫁用来做什么,只她自己心里有数。
当初能让丈夫不纳妾的狠人岂是个简单的?
三个儿媳妇组团儿都斗不过一个宋老太太。
老太太是千年的老狐狸,宋三郎经历的事,见过的大风大浪亦非老太太所能比,立即就琢磨出老太太话里的不对劲儿,只因老太太画蛇添足提了一句竹姐儿。
倘若如此重视孙女儿当从小培养才对,快出嫁了才要培养明显来不及。
如此,竹姐儿也好,自家辰哥儿也好,都是幌子,是安抚大房、三房的幌子,老太太这是要出血本为宋景睿开始谋划了。
洞悉了老太太的心思之后,宋三郎心里并未有什么不平,倘若今日把他放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他亦会做出同样的明智选择。
因为就目前来看,宋景睿是唯一可以上桌的筹马,赌赢了,宋家全家翻身;赌输了,那就认命。
母子俩又继续母慈子孝了一会儿,宋三郎出了老太太房间,临出屋前,他瞄了一眼老太太桌子上的烧鸡,暗道:自家那个憨憨才是真正会拿捏他祖母心思的,这烧鸡果然是买回来了。
宋三郎口中的憨憨,这会儿正跟睿哥儿凑一块儿嘀嘀咕。
“哥哥,串串果好吃吧?”
“还行。”
“什么叫还行,那你别吃了。”
“好吃,好吃行了吧。”
“再给我吃一口。”宋景辰拽住宋景睿的手腕儿,抻着脖子去咬他手里的串串果。
宋景睿:“你这小馋货都在外边吃过了,干嘛还要抢我的。”
“吃过了,现在看你吃又馋了呗。”宋景辰理所当然道。
“你还是别吃了,本来是小胖子,再吃就成大胖子了。”
宋景辰不在乎,“我不管,我就要吃,我娘说小孩子胖点才好看。”
宋景睿:“只准吃一块。”
宋景辰:“我就吃半块儿,剩下的给哥哥吃。”
“你还是全吃吧,你都咬上口水了,谁要吃你吃剩下的。”
……
姜氏在外屋听着俩小娃嘀咕,直想笑,朝里屋喊了一嗓子,“辰哥儿,到二伯娘这儿来。”
“二伯娘你找我呀?”宋景辰从里屋颠颠儿跑出来。
“快过来,坐这儿,二伯娘给你做了双麻鞋,试试合适不?”
姜氏说的麻鞋,鞋面儿是将麻草纤维蒸煮软化后手工打辫儿,然后用鞋楦定型,鞋底儿则是手工千层底儿,整体看起来有点儿类似于现代的凉鞋。
姜氏的母亲女红做得极好,姜氏得了她娘的手艺,本人也心思灵巧,在麻草辫成的辫儿里穿插了红色丝线,又在鞋跟位置编成如意结,既好看,还方便孩子提鞋。
另外因着孩子皮肉娇嫩,姜氏还在挨着皮肤的部分缝了软布。
在姜氏看来,辰哥儿和睿哥儿关系好是好事儿。
一家子关起门儿来各有小算盘那都正常,真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是血缘关系最靠得住。
姜氏脱掉宋景辰脚上的布鞋,帮他换上新做的麻鞋,睿哥儿的脚丫子上全是骨头,这位倒好,都摸不着骨头在那儿。
小孩儿小小的脚趾头肉嘟嘟的可爱着,一个个趾甲盖儿像春天里染了色的桃花瓣,白里透着粉,简直别提多惹人喜欢了。
姜氏不得不感慨一句:别的不说,许氏把孩子养得真好。
宋景辰穿上新鞋子,原地蹦跳几下,咧开小嘴儿笑,“好穿,谢谢二伯娘,娘说二伯娘手最巧了。”
“小嘴儿挺甜,去找你二哥哥玩儿吧。”姜氏笑道。
“不玩了,三伯娘。辰哥儿要快点回去给爹娘看看我的新鞋子。”
小孩儿连蹦带跳地跑了,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小孩儿的肯定,还要跑回去炫耀,姜氏心情很好的弯了弯嘴角,转身回了屋。
……
吃晚饭的时间,宋家的饭桌上多了一道荤菜——烧鸡。老太太让秀娘将鸡肉撕成了肉丝,分成四份儿。
众目睽睽之下,对面儿大嫂二嫂的眼睛都不离神儿盯着呢,秀娘也不好多给自家儿子扒拉鸡腿肉,加上老太太的一共四个盘子,都给分匀乎了。
在座的男人们谁会注意这种小事儿,老太太却是又好气又好笑,难为老三媳妇儿能把肉分得这么匀乎。
好气好笑之余,也让老太太下定了去永昌伯府跑一趟的决心,否极泰来,老宋家的祖坟憋了这么些年,也该冒一次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