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孟岁檀去寿安堂请安时孟老太太看见了他裹着纱布的手掌,忧心关怀:“这手怎么受伤了?”
孟岁檀神色未变的掩了掩:“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灯油落在了手上,烧着了。”
“怎的这般不小心,可叫大夫瞧过了?”
孟岁檀给她盛了碗汤,“看过了。”今日孟老太太并没有叫其他姊妹来请安,明摆着是与孟岁檀有话说。
“岁檀,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宁离也大了,前些日子她生母寻了过来,我想着,既然母女二人均有意和好,那便过些日子叫宁离认祖归宗好了,孟府收养她这么些年,总归是尽了心意。”孟老太太锐利的视线扫着他。
孟岁檀手一顿,神色淡淡:“她没打算回去。”
孟老太太眉头一拧:“我晓得如今你翅膀硬,但是为了孟府的名声你也得把她送走,还是说,你有纳她为妾的心思?”孟老太太心跳如擂鼓,期盼着她的好孙儿千万莫要有这般心思。
“祖母多虑了,宁离是我妹妹,如令安和令臻一般,娶谢妙瑛是父母之命,孙儿不会做令孟氏、父亲母亲蒙羞的事。”孟岁檀的视线坦然回视。
感情之事本就不能优柔寡断,宁离对他的喜欢不过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仅有的浮萍,就像小孩子不愿把心爱的糖果分享给其他人,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只是,宁离是我妹妹,便是孟府之人,祖母万不该听信他人挑唆,怀疑宁离。”孟岁檀垂下眼睫,声线低沉。
孟老太太怔了怔,眸中划过一丝不悦:“你什么意思?”
“画是真的,宁离的父亲也是徐老的弟子,徐老亦算是她……的师祖,祖母,您误会宁离了。”他眼神直直的看着孟老太太,并无任何不敬和指责,只是单纯的诉说事情的真相。
孟老太太有些挂不住脸,但转而又觉着他今日这样说,没有当着谢妙瑛的面下她的面子,倒也处理得当。
“妙瑛擅画,这难免我就被带偏了,此事,你……有同妙瑛说?”孟老太太心虚虚地提了起来。
“并无。”孟岁檀言简意赅道,孟老太太骤然松了口气,“时辰不早了,孙儿还有公务要忙,先走一步。”
孟老太太温声:“好,你去罢,注意些身子。”
……
宁离恹恹的趴在臂弯里,烛火幽幽暗暗的将将熄灭,那一抹亮光印在她的眉心,还未干的泪痕若有似无的干枯在面庞上。
她在赶月居闭门思过了几日,家规她并没有抄,是怀泉亲自来说的,老太太那儿郎君亲自打点好了,宁离敷衍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接到怀泉暗示性的话。
晨起的熹光落入纸窗,像是浸笼在他的怀抱中。
“女郎,元阳伯府递了帖子来,高夫人想叫您一道儿去马球会。”阿喜哒哒地跑了进来,把铜盆放下,推了推埋头睡的宁离。
高夫人这三个字触动了她的耳廓,她慢吞吞的抬起了头,露出两个烂桃儿似的眼眸。
“呀,怎么成这样了。”阿喜大惊失色,赶紧去把桌子上什么冷瓷盏、冷勺子一股脑儿的拿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帮她临时降温,自己又去院子里弄了些冰冷的井水来,浸了帕子敷在宁离的眼睛上。
“嘶,好冷。”宁离冻的蜷了蜷手指,滑落的衣袖露出骨感莹润的手腕,上面赫然泛着青紫的五个指印,那是昨晚孟岁檀在他手腕上力气大了些,留下的印记,不明真相的外人瞧见,颇觉得暧昧异常。
“奴婢给您涂些药罢。”阿喜瞧了她的手腕说,宁离还以为她在说自己的唇瓣,便有些怕苦的摇摇头:“不用。”
那夜的事犹如过眼云烟,宁离不想去回忆,孟岁檀清楚的在二人间画了一条楚河界限,禁止宁离越过分毫,这无异于告诉她,他排斥她。
无论如何,到底是她做错了,她也不会去上赶子的倒贴,左右她也快离开了。
收拾了一通后,宁离打起精神去会高氏的面,果不其然出了庭院又受到了打量和嫌恶的视线,她平静的不去理会,毕竟,寄人篱下还能指望好到哪儿去。
临到府门前,她遇上了周夫人同孟令安出门回来,孟令安一怔,挂上了笑意同她打了声招呼。
宁离以前总是对孟令安不咸不淡的,讨厌也挂在了脸上,孟令安虚伪的很,她从前向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如今不比以前,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好,“婶母、安姊姊。”
少女微垂了脖颈,姿态姣好,双眸有些轻微的泛红,大约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她面色不是很好看,两只眼跟桃儿似的。
后来,孟老太太突然叫人不要再提那日的事,只匆匆说误会了宁离,孟令安诧异之余百思不得其解,恰好周夫人进门时肩颈处落了一片枯叶,宁离瞧见了,伸手便替周氏摘下了枯叶,周氏善意笑笑:“多谢了。”
宁离也回以淡笑:“应该的。”
她说完便请辞离去,却忽略了孟令安疑惑而定定的视线,孟令安一直在回忆宁离伸手时腕间那若隐若现的青紫,她出神的想着,周氏察觉到她的走神:“怎么了?”
“没什么,女儿突觉得有些犯困,想先回去休息。”孟令安咽下心中所想,神色坦然道。
周氏自然未作她想,“好。”
西郊的马球会高夫人有意带宁离出席,宁离乘了高氏的马车来到了西郊马球场,一路上高氏有意问孟岁檀后来可有为难她。
“阿娘知道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切莫因为阿娘叫你在孟府难过,皎皎,若是有什么难受的事不要憋在心里。”高氏温和的笑着,眉眼俱是心疼和慈爱,她大约也是瞧了出来,宁离在孟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你放心,阿娘定会想法子把你接回来的。”高氏说着竟有些垂泪,她当初自私的离开,实在也是活不下去了,孟府比跟着她好,起码衣食无忧,谁曾想到她的皎皎寄人篱下,那些都是假象。
待二人来到马场,高氏便掖了掖眼角,强打起笑意指着门前候着的三人:“那便是你宿朗弟弟,另一位是你弟弟妹妹的兄长,宿谦。”
“阿朗,泱泱。”高氏提高了些声线,三人闻声回首,宿泱见了宁离很兴奋,跳起来同她打招呼,宿朗却板着一张脸,小小年纪像个老古板,面容与高氏相似,他与宿泱是双生子,性子却不大一样。
“阿朗,快叫阿姊。”高氏期盼着说。
宿朗眉眼沉沉,抿着嘴淡淡拱手,却并未打算开口叫阿姊,宁离笑意淡了些,视线扫过宿朗的面容,瞧出了敌意和不喜。
高氏有些挂不住脸,打着圆场说:“皎皎你别在意,三郎这个年纪就是一身逆骨,多熟悉熟悉便好了。”
宁离倒是不怎么在意,换位思考,任她对突然冒出来的阿姊来分走母亲的关注,表现的恐怕比他还要直白。
她善解人意笑笑:“无妨。”她注意到身侧站着一位高大的青年,面容温和儒雅,一双笑眼叫人瞧了如沐春风。
“这位是元阳伯世子,是泱泱和阿朗的兄长。”宿谦笑着点了点头,“在下宿谦。”
她点了点头,对宿谦的善意有些局促,却见宿谦单掌摁在宿朗的肩膀处,不在乎高氏还在场,面容虽笑意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道:“见到阿姊不叫人,还有没有规矩了。”
乍然间,他的身影似是与那道华美的身影重合,宁离一时怔然。
宿朗不怕高氏,却怕这个素来说一不二的大哥,他乖乖的垂下头:“阿姊。”
高氏却乐得看宿谦管教自己儿子,元阳伯府的规矩便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叫自己儿子越过宿谦去,宿谦有才能,安分守己,宿谦兴许会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帮衬着他们,兴风作浪,后院儿那么多妾室,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她的位置。
宿谦自然感受到宁离直白的视线,但他并未觉得冒犯,反而温和的朝她笑笑,又对高氏说:“时辰不早了,母亲该进去了。”
高氏笑盈盈的应了下来,四人正要往场内走,恰逢一辆极为高调的马车驶来,马车停在不远处,高氏好奇:“那是谢阁老家的马车罢。”
几人视线看了过去,谢妙瑛被扶着下了马车,遥遥向这边儿屈膝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挑不出错儿,高氏淡笑着点了点头。
浅叹:“孟氏和谢氏联姻众人颇为乐道,孟大人青年才俊,也只有谢娘子的家世才能与之相配,有了这门亲事,日后孟大人的仕途怕是会更上一层楼。”
“且有谢娘子当皎皎的的嫂子我也放心些。”谢妙瑛性子出了名的好,她自己的身份受宗妇诟病,没人瞧得上她,这些年受了不少白眼,唯独谢妙瑛教养甚好,见了她并没有像旁人一般摆脸色。
宁离面上应和着高氏,心里却腹诽了半天,上次在孟府红口白牙的污蔑她她可是很记仇的,但是高氏说的也有理,二人确实是般配的,宁离心里酸成了梅子,面上笑意也装不出来。
这么想着,谢妙瑛已经走近了,笑意盈盈:“元阳伯夫人、世子安好。”高氏有些受宠若惊,宿谦微微颔首。
“宁表妹可是憋坏了吧,闭门思过几日出不得门,今日马球会好好松快松快。”谢妙瑛宛如一个贴心的阿姊,亲昵的的说。
高氏有些诧异的看着宁离,满肚子的疑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闭门思过了。
“谢姑娘这话是何意,皎皎怎么好端端的……”,高氏有些急切的问。
宁离了然,她没戳破谢妙瑛的行径,悠然放纵了她继续说下去,谢妙瑛装作说漏嘴的模样,打着哈哈:“不是什么大事,宁表妹也是莽撞活泼的紧,孟老太太寿辰,宁表妹许是着急,想讨老太太欢心,便仿徐老的画来,妙瑛一时没刹住,便不小心说了出来,此事我也有问题,宁表妹可莫要怪阿姊。”
高氏吃惊的看着宁离,谢妙瑛垂下眼眸,遮掩了得意,谁知下一瞬高氏就说:“就因为这事便叫你闭门思过?你本就师传徐老,为何不说。”
谢妙瑛笑意顿时僵在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