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相迎,共入中军大帐,苻健、曹茂之分宾主各坐,苻健道:“本王求和书信,想必殷大都督已然知晓,不知大晋朝廷可有诚意。”
曹茂之道:“我主太后,志在收复中原,早成一统。但又母仪天下,慈悲为怀,不忍滥开杀戮,秦王若能早日归顺,封王授爵,封疆僻土,不失贵胄之尊。”
苻健道:“自西汉以来,异姓为王,天下共诛。大晋朝廷如何容得下我这个氐人为王?”
“大王多虑了,先帝在时,已封过燕王慕容皝,已有先例,绝不相负。”
苻健眼中露出几分猜忌,对曹茂之的规劝,是将信将疑,又言道:“久闻赵国汝阴王石琨,投靠大晋,满门遭杀,又当何解?”
这话问到了门槛上,曹茂之暗想,没料到这苻健连这事也晓得。便从容不迫的应答道:“我家太后,恩宠至极,石琨不思尽忠,却怀谋逆之心,图谋篡位,死不足惜。”
苻健点点头,又说道:“本王乃西北氐人,风俗差异,礼数有别,只恐冒犯了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曹茂之道:“成汉王李势,也是氐人,归顺大晋,受学孔孟,归朔正化,太后有融各部族于一家之心,何必因小节而误大业。”
一看这使者对答如流,苻健暗想这曹茂之口似悬河,舌如利刃,真是个能言善辩之辈。苻健又说道:“本王今见晋军,四向出击,威风八面,本王自感无力回天,今见曹先生妙语连珠,对答如流,孤心甚安,愿罢刀兵永修盟好。”
曹茂之作揖道:“若真得如此,殷都督自会奏明太后,保荐天王,做我大晋臣子,从此五胡诸部,袭承汉礼,共为一家。”
“嗯。”苻健听了曹茂之一番叙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苻健望望帐外的日头,说道:“眼看午时将至,本王已备酒宴,款待先生,你我不妨共叙友谊,一表衷肠。”
“下官寸功未有,如何受得起宴请?”
“不必多言,本王牛羊待客,理当如此,先生不必客气。”闲谈少时,酒宴置备,天王苻健与曹茂之,共入别帐,苻黄眉、苻坚、邓羌等人左右相伴,一同陪宴。
几杯温酒下肚,众人无话不谈,正在酣饮之时,一个侍卫在大帐门口,暗示天王,示意出帐,苻健道:“本王去去就来,诸位将军,先替本王多敬几杯。”
苻健快步出帐,外面侍卫低声说道:“军师在偏帐等候,请天王速去。”
“快快引路。”
军师吕婆楼所在偏帐,与酒宴别帐相距不远,进了偏帐,军师吕婆楼已草草写下一封书信,交于苻健。苻健一看,不知其意,便问道:“军师写这封信,究竟是何用意?”
“反间计。”
吕婆楼设定反间计,让天王苻健大吃一惊,苻健道:“军师准备如何使这反间计?”
“错投书信,飞马追回。”
听了这八个字,苻健还是不解,吕婆楼道:“天王尽可如常饮酒,待曹茂之走后,我自有办法。”
“好!”天王苻健揣着吕婆楼的信件,二次回到酒帐宴席。
苻健说道:“方才本王,亲拟一封书信,呈交大都督殷浩,还望先生代劳。”
说着苻健拿出那封书信,双手奉上,书信放于一个布囊之中,曹茂之接过布囊,揣入怀中,说道:“天王尽可放心,归顺大晋,实至名归,天大喜事。”
苻健与众将官闻之大喜,陪着使者曹茂之推杯换盏,议和招安好似一拍即合,众人把酒言欢,好生快活。一顿饱餐,曹茂之告谢回营,苻健率众将有模有样送出使者,走出辕门。
苻健叮嘱道:“本王与大晋,推心置腹,将心比心,望先生回去,不吝美言,多多周全。”
“大王放心,我主太后,恩泽四海,慈心仁爱,待我禀明,自有厚封。”
众人作揖告辞,曹茂之和两个侍卫,翻身上马,一缕尘烟,回往晋军大营。
回到中军宝帐,只见军师吕婆楼早已等候在帐中,吕婆楼道:“酒可醉人,不可醉心,天王正是追击曹茂之之时。”
“哦?”苻健一愣,问道:“本王该如何追击,军师快讲。”
吕婆楼拿起一支令箭,交于邓羌,说道:“邓羌将军点齐一百骑兵,立刻去追,喝住曹茂之,就说天王给错书信,令其返回重取。”
“他若不听呢?”邓羌问,
“不听便罢,回营收队。”吕婆楼道。邓羌满怀疑虑,领命而去。
吕婆楼拿出二支令箭,交于龙骧将军苻坚,叮嘱道:“苻坚将军,点起五百人,紧随邓羌之后,待邓羌原路返回,你便率兵再追曹茂之。”
“抓他回来么?”
“不可,”吕婆楼道:“也是喝住曹茂之,令其回来,换取书信。”
“他若不听呢?”
“不听便罢,回营收队。”
“呃......末将领命。”
吕婆楼又取出第三支令箭,又交于卫将军苻黄眉,叮嘱道:“黄眉将军,点起八百快骑,跟随苻坚之后,待苻坚原路返回,便去追那曹茂之。仍说天王拿错书信,令其回来。”
“末将即便说了,也恐他不听。”
“不听便罢,可追上半程,再收队回营。”
得了令箭,邓羌、苻坚、苻黄眉三人依次相继出营,天王苻健满腹疑虑,说道:“军师如此戏弄曹茂之,真能使其中计?”
“殷浩、王彪之皆好谋略,饱读经史,我若不如此催促,殷浩岂能相信囊中密信是真?”
“军师果然妙计。”苻健又问道:“军师反间计,欲反间晋军哪一个?”
“乃姚襄、姚苌兄弟也。”
苻健眉头一皱,大惑不解,问道:“为何偏要反间姚氏兄弟?”
吕婆楼道:“晋军主将,多是出自江东士族,基业殷实,难有谋逆之心,我详查晋军诸将,唯有先锋官姚襄、姚苌是羌部将领,远投他乡,岂能安心久居晋国?”
“先生真是独具慧眼,孤王钦佩至极。”
吕婆楼露出丝丝诡笑,料定曹茂之必然会被追得满腹狐疑,只等晋军自相残杀。这才引出:
一纸假信藏暗机,三追囊物错传敌。
虚诓而为虚求要,夯实密言反间激。
曹茂之带着两个侍卫,催马一路小跑,正心满意足的返回晋军大营,半路之上,只听身后蹄声杂乱,越传越近,一个侍卫回头看去,只见尘烟荡起,前秦追兵匆匆而至。
“先生不好,身后皆秦兵。”
“快上山腰。”几人催马加鞭,曹茂之和两个侍卫飞奔半山腰,居高临下,对着追来的秦兵问道:“来者莫非是邓羌将军?”
“正是。”
曹茂之道:“我与天王,席上敲定议和招安,你等来追,莫非有反悔之意?”
邓羌道:“非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
“那是所为何事?”
邓羌道:“实乃书信取错,请先生速与我回营,换取书信。”
一听还有拿错了信的事,曹茂之心中犯了疑惑。一旁侍卫道:“既是取错书信,因何带兵来追?”
曹茂之深感不解,他说道:“给人之物,岂有要回之礼,若是如此,我改日奉还便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邓羌道:“先生还是快快随我回营,免得误了大事。”
“不劳催问,我取信件日后自当奉还。投诚信件,可派人再送。”曹茂之毕竟是文官,担心邓羌谋害自己,便调转马头,匆忙延山坡而去,邓羌知道催要是计,便假意呼喊几声,没再去追。
曹茂之带着左右侍卫,沿着山腰,跑出一段路,三匹马绕过一处深沟,见无追兵,身旁一个侍卫道:“天王急于索回书信,必有玄机。”
曹茂之道:“出使之前,大都督叮嘱我多加谨慎,不妨看看苻健有何机密?”想到这里,曹茂之拿出怀中书信,打开布囊,定睛一看。
顿时不由得心惊胆寒,背生冷汗,旁边侍卫问道:“先生何故惊慌?”
“原来是姚襄贼子,暗中通敌!”几人大惊。
霎时间又有一队人马呼啸而来,尘土滚滚,烟云荡荡,为首之人正是小将苻坚,三人与苻坚深沟相距,苻坚高声喊道:“茂之先生,敬请留步…请留步…”
“少将军追我何事?”
苻坚道:“我王书信取错,今欲换回,茂之先生,请随我回去。”
曹茂之冷冷笑道:“将军率数百铁骑,风尘仆仆,执刀立刃,如此请我,可算是待客之道?”
苻坚道:“我等仓促而来,确实礼遇不周,但事关紧切,请先生速与我回去。”
“事关紧切?”曹茂之道:“你回去告知秦王,紧切与否,我自有分寸。”
言罢,曹茂之和侍卫调转马头,拍马而走,苻坚假模假样,大喊道:“快越过沟壑,追回先生!”
几名秦军骑手,催马欲越沟壑,来回尝试,无法越过,苻坚才假惺惺说道:“绕行耽搁时日,先撤回营中。”
甩开苻坚追击,见无追兵,曹茂之才长舒一口气,说道:“将至晋营,我等无忧矣,禀告大都督,必要揪出姚襄这叛贼。”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散乱马蹄,又见八百铁骑,蜂拥而至,为首一员大将正是苻黄眉,苻黄眉喊道:“茂之先生,请留步...”
此时所处之地,既不是半山腰高高在山,也不是沟堑挡道横在眼下,而是一马平川,苻黄眉八百骑兵,来势汹汹,追曹茂之等人唾手可得,曹茂之自知难以脱身,心中暗想,事到如今,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