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早,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御史中丞王彪之奉旨一同来到含章殿,拜见褚太后。
三人赐坐左右,褚蒜子道:“哀家今日召三位爱卿来见,正是为了北伐之事。”
庾希拱手道:“年前,臣已上奏,用质子换回姚襄,不知太后尊意如何?”
“哀家之意,暂不放回质子。”
“这是为何?”
褚蒜子道:“你等可想过,天下已成三分之势,只要有质子在手,燕国有一百个姚襄也不敢犯晋。一旦质子送回,燕国南下,犯我大晋,便再无顾忌。”
几个人一听,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庾希问道:“那太后之意是?”
“桓温即将进京,请旨伐秦。”
司马昱、庾希、王彪之相互看看,都有些迟疑,毕竟殷浩两度率兵两次伐秦,皆是大败而归,若是再度伐秦,能不能得胜,还是个未知数。
司马昱道:“臣等不解,前番殷浩兵败,难以克秦,桓温莫非要重蹈覆辙?”
“我晋国有质子在手,燕国尚不敢来犯,三分天下,能稳住燕国,讨伐秦国,方可无后顾之忧。况且殷浩被废,朝廷难选挂帅之人,哀家便准了桓温之奏。”
庾希道:“桓温早已拥兵自重,难道太后不怕桓温谋反?”
“前几日,桓豁先入宫奏报此事,见了桓豁,哀家到有办法,拴住桓温。”
三人一听,不禁想到,当年桓豁也是追求美女褚蒜子的痴迷之人,必是褚太后另有想法,这才引出:
丝缕旧情欲复燃,只疑桓温去无还。
古来女主多男宠,智者笑观群宦憨。
过了几日,桓温由荆州而来,为北伐前秦之事,入宫上奏。只因桓温与百官多有不和,尤其是桓、庾两家更是积怨已久,所以褚太后等退朝之后,单独召见。
桓温来到含章殿,殿上只有褚太后一人,不曾召集百官。桓温拜见之后,褚太后问道:“桓大将军,许久不曾入朝,如今请旨北伐,事关重大,不知筹备如何?”
“回禀太后,桓氏子弟,整装待发,只等敕令,出兵北伐,定当收复失地,以报国恩。”
褚蒜子道:“卿家兄弟五人,个个栋梁,朝廷甚慰,只不过五人同去,本宫还是挂有一丝担心。”
“臣也曾听说,朝中有人流言造谣,恶意中伤,说臣拥兵自重,暗怀野心,世之奸雄,太后莫信坊间传闻,乃是一派胡言。”
褚蒜子两眼含笑说道:“卿家言重了,闲言碎语,本宫岂能当真,此番北伐,令哀家所挂念之人,也非卿家,而是令弟桓豁。”
闻听此言,桓温心中不禁一抖,平白无故,提及桓豁,猜不到褚蒜子是何用意,桓温道:“多蒙太后费心,三弟桓豁已拜为军师,做臣的行军长史。”
褚蒜子道:“哀家尚在华年,先帝早崩,独处深宫,倍感寂寥,回想当年,与桓豁甚是投缘,如今想起,悔不当初。”
谈及旧情,当初也只是桓豁一厢情愿,桓温猜不着褚蒜子心思,便说道:“太后此言,微臣倒是糊涂了。”
褚太后道:“哀家亲拟懿旨,加封桓豁黄门侍郎,值宿宫门,予以重用。出入宫禁方便,若得旧情复燃,本宫弃后位,下嫁桓豁,也未尝不可。”
一听这话,桓温赶忙跪倒:“太后之言,令桓家受宠若惊,家弟身为人臣,岂敢对太后有非分之心。”
“缘由天定,事在人为,北伐之事,就命郝隆为行军长史,桓豁一个文弱书生,留在宫中不好么?”
“这……”桓温心中暗想,褚蒜子也不是当了一天两天的太后,说话办事一贯体面,也不知今日为何,多情滥调,说话不知羞臊。
桓温道:“微臣只是觉得,君臣有别,尊卑有序,三弟不懂宫规,万一侍奉不周。”
“卿家不必顾虑,你情我愿之事,有什么周不周的,哀家之见,还是让令弟尽早就任黄门侍郎,勿负哀家一片美意。”
“能得太后恩宠,微臣代家弟,叩谢圣恩。”
“你这大哥当家,哀家也就安心了,”褚蒜子拿起懿旨,交于桓温,叮嘱道:“回府之后,速传旨意,莫负我心。”
“微臣谨遵懿旨。”
桓温领了懿旨,回到驿馆,一群家仆正在为其收拾行装,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围坐在驿馆前厅,等待消息。
一见大哥桓温朝见返回,众人担心太后不恩准,便问起北伐之事,桓温道:“二弟、四弟、五弟随我出征,三弟就留在京师吧。”
兄弟几个一听,顿时愣住,四弟桓秘问道:“兄长有言在先,三哥拜为军师,随军出征,为何今日,独把三哥留了下来。”
桓温道:“这是太后懿旨,加封桓豁黄门侍郎,值宿京师,总把宫门,自己看吧。”
老三桓豁赶忙接过懿旨,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桓豁问道:“我本欲随兄长,起兵北上,收复中原,为何太后留我做个宫官?”
“唉...”桓温道:“今日朝见太后,太后竟说,对你一往情深,独处深宫,倍感寂寥,顿生下嫁三弟的念头。”
桓豁一听此言,大吃一惊,问道:“太后果真有此想法?”
“三弟啊,你糊涂!”桓温道:“太后所言,信都别信,为兄宁信太后与谢安胡搞,也不信她对你怀有思慕之心!”
桓冲道:“既然没有思慕之心,那还留住三哥,值宿宫禁,不念私情,又是何意?”
兄弟几个都觉得蹊跷,桓温道:“你我兄弟,千算万算,算不过褚蒜子呀。”
“请兄长赐教。”
桓温道:“太后命我督七州军事,封临贺县公,如同交付半壁山河,太后是担心桓家权势太大,兵权太重,有谋反之心,故而用苦情计,留住三弟,当做人质。”
三弟桓豁道:“太后若是多疑,我即刻进宫,向太后表明,桓家忠心可鉴,绝无二志。”
桓温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说道:“懿旨已下,这层窗纸,不可捅破,委屈三弟,就做黄门侍郎,替太后守宫门。”
褚蒜子之所以留住桓豁,是因为桓温最赏识、最器重的便是三弟。褚太后旧情复燃是假,扣个人质是真。虽说桓温猜到了褚蒜子的真实用意,桓豁留在京师,是为防桓温谋反,但是北伐是自己心中大志,留下桓豁赢得太后支持,也便隐忍了。
......
东晋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二月,桓温率兵诸路人马在襄阳誓师,北伐前秦,开始了褚太后的第四次北伐。汉江岸边,襄阳城外,战船林立,人马云集,众将士分为八路,依次是:
第一路镇蛮护军桓云、第二路辅国将军桓秘、第三路鹰扬将军桓冲、第四路平西将军朱焘、第五路镇西将军周抚、第六路讨逆将军邓遐,第七路龙骧将军袁真;另有第八路梁州刺史司马勋,从汉中出兵,走子午谷直逼长安。又有谯秀、郝隆等人拜为军师。
众将跟随大都督桓温,登上江岸搭起的点将台,远望战船,气势如虹,战船高大,飞楼插空,蔚为壮观。
桓温感慨道:“回想当年,一万将士,收复西川,放眼今日,四万水师,将欲北上,大丈夫当如是也。”
二弟桓云作揖道:“梁州刺史司马勋,命人来报,其三万人马,后日出汉中,将由子午谷,直捣长安。”
“传本督帅令,命五弟桓冲为正印先锋官,点齐舟师三千,由汉水发兵,沿丹江北上,直取丹江口。”
“小弟得令!”桓冲登船,只见三千舟师,载运将士马匹,沿江行进,浩浩荡荡,旌旗飘扬,挥师北上,真见得:
万里浮云送春光,征夫不见雁成行。
战马欲从汉水起,锋刃遥指丹江旁。
前秦朝廷,是氐族所建,由西北高原迁入,本不习水战,天王苻健便选了一员大将镇守丹江,这员大将乃是的王侄、大将苻黄眉。丹江渡口,苻黄眉督率兵马驻扎沿岸,一连数日打造战船,准备迎战。一顿嘈杂的打做声,只见副将王鉴带着一个书生前来。
来到苻黄眉近前,王鉴道:“大将军,我麾下笔吏,有急事禀报。”
苻黄眉打眼一看,王鉴身侧,有一书生身长不过七尺,白面薄须,二眉似箭,双目精亮,头扎方巾,浅蓝布袍,腰间大带,镶嵌一块圆玉。
苻黄眉打量一番,问道:“此乃何人?”
“末将的帐下笔吏,姓车名胤,字武子,公安人氏。”
“一个小小笔吏,何事要报?”
苻黄眉瞥视一眼,并未把这个笔吏放在眼里,只见车胤近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大将军,桓温携荆襄之兵,发迹江南,善于水战。大将军急于打造战船,水师不经操练,兵卒不通水性,焉能取胜?”
苻黄眉打造战船,也是没有办法,自己瘦驴拉硬屎,而车胤的话点到了苻黄眉的为难之处,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以先生之见,又该如何克敌?”
车胤道:“将军可移营上游,水窄之处,木栅拦江,阻挡水陆,逼其上岸,江南人马一旦登岸,可陆战取胜。”
“就依武子先生之言,移营上游水道,木栅拦河。”
此时乃早春时节,北风渐渐弱去,南风骤然增强,而苻黄眉选定的丹江水道,中间是水道,两侧是山丘。真可谓:
千里北征渡关河,静桥冷月照清波。
雄兵烈马起风霁,角鼓旌旗动碧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