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雨过天晴,褚蒜子仰望苍穹,等待喜讯,司马昱、庾希、谢安、王彪之、杜子恭一同赶来,几个人的眼神露出几分失望。褚蒜子瞅了几人一眼,发话问道:“尹公度为何不来见?”
谢安道:“尹公度劝说不成,又逢云开雾散,天意不助,愧对朝廷,已在阴阳殿外院服下流珠,打坐羽化。”
一听尹公度怀恨自尽,褚蒜子不由得暗自叹息。大将军庾希作揖道:“请太后降旨,臣愿领兵马,入宫护驾,诛杀妖道,以正皇纲。”
褚蒜子问道:“你们几个意下如何?”
谢安作揖道:“微臣以为,不可妄动,五斗米道在江东诸地,信徒众多,数以万计,一旦诛杀道士,只恐天下信徒揭竿而起,难以平定。”
王彪之也道:“宫中百十号道人,不足挂齿,用兵杀得了道人,却换不回陛下。陛下修道,心如磐石,唯有降其心,方能平妖道。”
“二位卿家所言,正是哀家所虑,妖道固然可恨,但是天下信徒揭杆而起,更为大患,何况陛下也在其中。”
褚蒜子转脸又问杜子恭,说道:“以杜道长之见,还有谁能说服卢嘏?”
杜子恭道:“若论强过师傅之人,天下道派,共尊一人,乃是罗浮山抱朴子。”
“抱朴子?”
“正是。”
提起抱朴子,褚太后和文武大臣再熟悉不过,四年前江东大疫,抱朴子葛洪,进献蒿草,救了江东百姓,至今记忆尤深。杜子恭道:“天下道人,抱朴子堪称祖师,出家五十余载,天下得道之人中,唯有抱朴子,道业最高,为世人敬仰。”
谢安道:“抱朴子当年神医治世,莫说五斗米道,道家各宗各派无不尊仰,如今算来,年已八旬,真可谓益寿延年之人。”
南北朝战乱之年,能活成八旬老翁,可谓长寿。褚蒜子对葛洪的医术道业,钦佩的五体投地,说道:“幸亏提醒哀家,这般得道高人,还不快快请来,让他说服皇上,放弃修仙,早日归正。”
杜子恭道:“只是这抱朴子远在岭南,罗浮山中修行,前去邀请,往来一趟,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日,不知太后能否等得?”
褚蒜子思量一番,半月有余,刚过二七,尚不到服用流珠之时,便说道:“哀家可等,杜先生万望告知抱朴子,我褚蒜子也是重道遵法之人,只要说服皇上,朝廷绝不亏待道门。再命谢安与你同去,务必请来抱朴子。”
“遵旨。”杜子恭、谢安一起动身,赶往罗浮山,拜望神医道人抱朴子。
快马加鞭,风驰电掣,等来到罗浮山下,看见有山中居士下山,杜子恭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居士,抱朴子近来可在庵中。”
那居士道:“这位道长,你若见抱朴子,可要费些力气,入冬以来,抱朴子去了飞云顶。”
“寒冬时节,岭南高山,也不胜其寒,为何要去飞云顶?”
“灵药素来生绝壁,想必是寻药去了。”
谢安道:“那你我就去飞云顶,务必请到抱朴子。”
两人谢过居士,直奔山顶而去,一连走了半日,山间飞瀑清泉,洞天乱石,奇峰幽岩,谢安边走边道:“司马迁曾云‘罗浮汉佐命南岳,天下十山之一。’今日得见,果不其然,隐居于此,好生自在。”
杜子恭道:“抱朴子远离凡尘五十载,如今看来,活到耄耋之年,也算的上的得道之人。”
两人一路闲谈,直奔飞云顶,越往山顶越显突兀,走到顶端,台阶怪石已经覆上一层冰霜。正如清代蔡衍鎤做《丹山》一诗所云:
日色背层峦,轻霜午未乾。人言抱朴子,隐此白云间。
凿石堪为鼎,烹砂便作丹。名山虽尚在,古灶已生寒。
两人远远望见,一位老者打坐山巅,眺望云海,与云山浑然一体,丝毫不觉寒冷。杜子恭、谢安一起走上前,站在抱朴子背后,杜子恭掐指念叨:“无量天尊,弟子杜子恭拜见师尊。”
合目养神的抱朴子睁开双眼,背对问道:“老朽隐居,久不见人,是哪位徒孙到此?”
“天师道弟子杜子恭拜见祖师。”
“应该还有一位吧。”
杜子恭道:“这位是当朝吏部尚书谢安大人。”
“下官谢安见过抱朴子。”
葛洪听到谢安的声音,明白是朝廷差遣,这才起身,杜子恭赶忙搀扶,只见这抱朴子葛洪已八十岁上下,却长得仙风道骨,鹤发白须。
“尚书大人,在朝为官,远道而来,必是朝廷差遣,这山顶寒冷,你我到山中石室叙话。”
“师尊请。”
所谓石室,便是道士隐居的山洞,石室之中,朴素简陋,除了一张长榻,又有几块青石,便是石凳;一副玉石茶具,摆放一侧,陈设简朴。抱朴子葛洪打坐青石之上,说道:“子恭与谢大人,从京师远道而来,想必是贵人有疾,寻医问药,老朽自当相助。”
谢安道:“下官前来,却为寻医问药,只不过需诊治之人,也是位道士。”
“也是道士?”抱朴子道:“何方的道士。”
杜子恭答道:“弟子的师兄,五斗米道法师卢嘏。”
“哦...五斗米道既不同宗,也不同门,卢嘏身为法师,也应懂医药,为何还求我?”
谢安道:“治不了的乃是卢嘏,但请您出山的确是当朝褚太后。”
“老朽又要多问一句,太后为何要请我去救治一个道士?”抱朴子问道。
谢安与杜子恭互看一眼,杜子恭道:“我那师兄卢嘏,修道有些走火入魔,蛊惑天子修炼辟谷,更言修炼辟谷可以成仙。”
抱朴子道:“道人修苦行,为节约食材,才修炼辟谷。陛下操劳政事,烦心费神,愿学养生之道,不宜用辟谷之法,实属不妥。”
杜子恭道:“偏偏师兄用的饵药,多有不当,就怕练不成辟谷,反到伤及性命。”
“听你所言,老朽明白了。可是老朽年已八十,闭关修炼,早已不问世事,太后临朝听政,早有威名,还能镇不住一个卢嘏?”
谢安道:“卢嘏好办,奈何皇上听信妖言,要搞政教合一,罢戳各宗,独尊五斗米道,要将天下百姓编为米户,向道家献五斗米,以此敛财;此后再做天人合一,用辟谷之术,度天子成仙。”
“原来竟到了这般地步,都成了五斗米的米户,谁还做大晋的子民?出家人做这等事,罪孽不浅呐。”
谢安一看抱朴子听得皱起眉头,瞪了眼珠子,接着说道:“卢嘏此举,冒天下之大不违,一旦有个好歹,天下道人皆不得安宁。天下道家,唯数抱朴子最尊,无不信服。还望抱朴子早早下山,降服卢嘏。”
“作孽,真是作孽呀,唉......”抱朴子长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太后差遣,老朽不可不尊,天色已晚,就请二位在鄙庵歇息一晚,明早一同下山,赶赴京师。”
......
眼看大半个月已过,朝政荒废,流言纷纷,文武百官聚集在阴阳殿的宫苑外,已经是连日闯宫,要见天子。
已经辟谷多日的司马丕,看到道童一遍又一遍来奏报,心里有些沉不住气。司马丕猛地从垫子上起身,要见大臣。卢嘏(gǔ)劝道:“陛下不可去。”
“朕是去训斥那些大臣,愚昧无知,体察不到朕的一片苦心。”
“陛下若去,必然动怒,怒气倾泻,必损元气,辟谷多日所得正果,只恐前功尽弃。”
司马丕问:“那可如何是好?这些大臣,倘若死谏,强闯宫闱,一百鬼卒哪能挡得住?”
卢嘏道:“皇上休虑,贫道愿用阴兵借道之术,再召九百道人,到时宫里有千名鬼卒,为陛下护法,文武百官也奈何不得。”
“好,法师快快做法,再召鬼卒。”
卢嘏领旨,出了阴阳殿。摆设香案,焚香祭天。烟火弥漫,烟雾缭绕,当众做法。
一番呼神叫鬼,如魔乱舞,正是掩人耳目,搞所谓的阴兵借道之术。趁着众人看的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之时,卢嘏唤过来二弟卢敕,说道:“二弟立刻出宫,召集京师五斗米信徒,点齐九百人入宫。”
“随兄长左右的道人,皆已入宫,再召道人只能由米户之中,抽取壮丁。”
“只要信了我五斗米,管他真道士、假道士,换上道衣,先壮声势再说。”
“小弟这就前去。”
“慢着!”卢嘏又叮嘱道:“此去万不可走正门,免得惊动朝廷,我见东墙掖门之下,有排水渠口可走,今晚命道童接应,小门召集。”
“小弟明白。”
二弟卢敕在外召集一群信徒,到了傍晚时分,大批信徒,换着道人服饰,以鬼卒之名,陆陆续续进宫,汇集到阴阳殿外,此时宫中道人多达上千众。真可谓:
借道阴兵本欺传,旁门夜入集宫銮。神仙缥缈暮时暗,妖道乱朝光影寒。
假扮招魔变魔术,盗名灵异炼灵丹。从来神鬼害人己,管教清醒不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