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苻坚站在黑泥沟上,定睛观瞧,两军激战,难解难分,昏天暗地,尚不知这支重新集结的前秦残军,能抗几时。远远望见,淮河之上,船帆密布,大批舟师云集南岸,苻坚诧异道:“那些船只,来自何方?”
军师权翼张望一番,说道:“战船列阵有序,恐怕是晋军舟师。”
果然,一个校尉飞马上山,下马奏道:“启奏天王,晋将胡彬,率八千舟师,前来交战。”
权翼道:“如今敌众我寡,天王还是早早撤兵,不可蛮战。”
天王苻坚陷入犹豫,心有不甘,看着山下,众将拼死抵抗,正在进退为难之时,只见武卫将军王鉴被谢琰一刀砍落马下,老将王鉴,戎马半生,经此一站,命丧疆场。这时,又有一个校尉来报:“启奏天王,胡彬登岸,率兵绕往后山。”
众人一听,惊慌失措,军师权翼又劝道:“一旦合围,插翅难逃,请天王弃军,不可恋战。”
天王苻坚长出一口气,无奈下令,鸣金撤兵。黑泥沟边,厮杀正酣,听得鸣金,众将后退。
谢玄一看秦兵败退,士气大振,纵马追击。秦军断后的正是征虏将军李蛮,李蛮挥舞双锏,挡住谢玄,二人又战三四回合,被谢玄的点水枪一枪刺落马下,饮恨疆场,阴阳两隔。连折大将,使得秦兵溃不成军,一哄而散。真算得:
百万雄兵已残局,黑泥沟下血成渠。
遥相千里叹成空,王师散尽仅空余。
淝水之战,冠绝千古,经典一役,又有北宋抗金名臣李纲所做《喜迁莺·晋师胜淝上》诗词为证:
长江千里。限南北、雪浪云涛无际。天险难逾,人谋克庄,索虏岂能吞噬。
阿坚百万南牧,倏忽长驱吾地。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
奇伟。淝水上,八千戈甲,结阵当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动,坐却北军风靡。
夜闻数声鸣鹤,尽道王师将至。延晋祚,庇烝民,周雅何曾专美。
从淝水畔追击到黑泥沟,两日激战,百万雄兵大势已去,化作浮云,烟消云散,兵败消息也传到荆州。
“报——!”一声呼喊,一个校尉匆匆来到荆州大都督桓冲中军大堂,众人正在等淝水之战的消息,桓冲问道:“有何急事?”
探马校尉跪地言道:“启禀大都督,太元八年农历十月二十日,秦、晋两军于淝水决战。”
“那战况如何?”
校尉道:“谢石督战,大败秦军,苻坚及其残部已往霍邱退去。”
“啊!”桓冲不听便罢,听得此言,顿觉气血攻心,心间一阵剧痛,吐出血来,瘫坐虎皮帅椅之上。
众将赶忙过来搀扶,片刻昏厥,桓冲才微微缓过神来,听了战报,满是惊讶,没想到前秦二十万大军,两日之内,全军覆没,桓冲一时呆住,无言以对。
桓石虔道:“朝廷大捷,应高兴才是,五叔为何急血攻心?”
桓冲手捂胸口,弱弱言道:“非是我不高兴,而是先前胆怯,一心求和,未立寸功......事到如今,淝水大捷,人心大奋,老夫自感羞愧难当,枉为大将,无颜见人,羞煞我也!”
夏侯澄道:“苻坚大败,正是都督起兵之时,何不趁此良机,举兵北上,一蹴而就,收复淮南失地。”
桓冲面带失落,感慨道:“淝水之战,谢安率子侄出战,北府军大胜,自今以后,桓氏名望必将大失。”
一看桓冲满怀忧愤,沮丧至极,夏侯澄劝道:“大都督桓、谢两家,皆是朝廷栋梁,岂可一己之私,而废朝廷大事。”
“谢安一介书儒,既然立下盖世之功,我岂能迎合与他,不如成就谢安全功,由他出战。”
众将一看桓冲不管不顾,已变得灰心丧气,全无斗志,相互看看,谁也无话可说。
荆州大营的众将,当初虽说主和,但此时前秦败局已定,都想出口恶气,给苻坚致命一击,奈何大都督桓冲心灰意冷,只等坐在帐中,无所作为。
眼看天色将晚,桓冲羞愧难当,忧郁成病,依旧横卧宽宽的虎皮帅椅,一言不发。其余众将想战,却不得军令,众人沉寂之时,只见长子桓嗣匆匆来到大帐,手托一道旨意,说道:“启禀父帅,太后懿旨。”
“懿旨怎么说?”桓冲问。
桓嗣读道:“太后懿旨:严令荆州刺史、车骑将军、大都督桓冲,提兵北上,乘胜追击,全剿慕容垂、姚苌等部,收复襄阳,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不可耽搁,得胜为盼。钦此。”
夏侯澄劝道:“太后钦定,大都督不可再犹豫,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桓石虔也作揖道:“前番错判,畏敌不战;而今催战,再若拖延,叔父将一错再错,成千古遗恨呐!”
浑浑僵僵的桓冲这才意识到,战事紧迫,才传令道:“夏侯澄、竺瑶、桓石虔、桓石秀。”
“末将在!”
“命尔等四人,分兵合进,攻打慕容垂,不得有误。”
“得令!”
郧城大营,此时已知淝水惨败,慕容垂、姚苌进退维谷,正愁于该如何是好?这时儿子慕容宝快步来报:“启禀父帅,天王驾到。”
“啊?”慕容垂惊讶道:“天王几时到此,为何无人早报?”
慕容宝道:“启禀父帅,天王一人独骑,赶到郧城,并无左右侍卫。”
慕容垂、姚苌互看一眼,觉得愈发蹊跷,慕容垂道:“快,快随我去迎。”
众人跟随慕容垂一起往辕门而去,只见天王苻坚催马小跑进了辕门,左右兵士目光诧异,谁也没想到天王一人独至。众人赶忙跪倒,拜见天王苻坚,已经遍身尘灰的苻坚,略显疲惫,翻身下马,“诸位爱卿快快平身。”
营中众将,迎苻坚进了中军大帐,众人坐下,诧异的看着苻坚,为首的慕容垂问道:“天王不期而至,为何独身而来?”
苻坚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一言难尽呐,淝水失力,一败再败,谢石穷追猛打,余部各散,退至郧城,仅孤王一人而已。”
慕容垂道:“今已得报,桓冲已挥兵渡江,分兵四路,试图反攻,战与不战,请天王定夺。”
苻坚问道:“郧城还有多少人马?”
“回禀天王,实有兵马五万余众。”
苻坚道:“兵败至此,大势已去,尚有余兵,不可枉费,不如早撤。”
姚苌道:“镇南将军强永,率兵驻扎南阳,兵精粮足,足以据守。”
“好,胜败乃兵家常事,淝水虽败,不过二十万众,七十五万大军尚存,中原重新集结,杀回江南,未尝可知。传令收兵。”苻坚道。
苻坚、慕容垂、姚苌等人舍弃大营,一路后撤,夏侯澄、桓石虔、竺瑶、桓石秀各路兵马陆续挺进。真可谓:
折旌损将难回首,满目疮痍满是忧。
北国尚存兵马在,何愁今后又调头。
苻坚等退至南阳,苻锦、窦沖、权翼等各路残部人马,相继返回,在南阳重新会合。虽有众将接应,苻坚等人仍是惶惶不可终日,连派探骑,打探桓冲各路追兵。
住了几日,慕容垂、姚苌、强永等文武官员,一起来到城内的临时行宫,饱尝失利的天王苻坚,发髻上已经参杂了不少白发,眼神露出几分彷徨。
看着众将来见,苻坚问道:“诸位爱卿,晋军追到南阳了?”
强永作揖道:“启禀天王,探马急报,张天锡不战而降,桓冲收复襄阳,却突发恶疾,一病归天,晋军皆已退兵。”
“哦?”苻坚猛地站起身来,面含惊喜,来回踱了几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苻坚道:“桓冲病故,各路追兵如同散沙,难以再追。”
慕容垂道:“天王所言极是,如今之计,重整旗鼓,再度南征。”
军师权翼原本就反对南征,立刻辩驳道:“此番南征,惨遭败北,慕容将军还想再战,岂不陷秦国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慕容垂道:“二十万将士,枕尸淝水,皆为关西精锐,如今我鲜卑部,在冀州仍有旧部数万,若能重整,带回中原,何愁不能再战晋国。”
权翼道:“慕容将军怎知,鲜卑部人马就可敌过晋军?”
慕容垂道:“当年枋头之战、襄城之败,险使桓温全军覆没,鲜卑克晋,乃一物降一物,天王海纳百川,何不启用鲜卑将士。”
“好,”苻坚道:“慕容将军之言,正合孤意,若能调动鲜卑兵马,再下江南,何愁不胜!孤王准你回冀州,招募精锐,来日再战!”
“微臣领旨。”
慕容垂得到苻坚准许,转身离去,准备赶赴冀州。军师权翼(字子良)一看,慕容垂急于离去,又作揖道:“天王万不可让其离去,只恐一去不返,反成大患!”
苻坚道:“当初慕容垂穷途末路,举兵归顺,孤王纳贤,有知遇之恩,岂能反叛?”
权翼道:“慕容垂藏志不露,不甘人下。当年投奔天王,乃避祸保命,并非诚服归顺,封其一隅,难填其志;授其官爵,难服其心!其人如鹰,饥则依附,饱则高飞,风云际会之日,必为兴兵作乱之时。应将其束缚,万勿任其所为。”
苻坚想了想,说道:“若得鲜卑兵,不失为一路劲旅,孤王以为慕容垂反不了。”
天王苻坚未听权翼规劝,权翼心怀无奈,失落走出行宫。这时,姚苌跟了过来,说道:“天王不听规劝,何必在意?”
权翼道:“当年我与将军,一起归顺天王,只为辅佐天王早成大业,以铸功名,未曾想天王自淝水之后,愈加昏聩,若让慕容垂回冀州,早晚必反。”
“那子良又能奈何?”
权翼道:“请将军助我五百兵士,半路之上,我将邀而杀之,以绝后患。”
姚苌与权翼那是多少年的交情,都还想帮苻坚东山再起,便顺口答应。趁着天王苻坚返回长安,姚苌密调五百校刀手准备,截杀慕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