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大帐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只有面前的鼎中还在汩汩地炖着羊肉。
魏王说完一怔,发现气氛有些尴尬,便讪讪地笑笑,补充道:“当然,以上皆是孤一家之言,若有遗策,还望诸君提醒。”
魏无忌朗声一笑道:“我家王上所言不虚,联军足有百余万人,如此庞大的队伍,怎能只凭一人调遣,如此很不现实。”
齐王建闻言略有沉思地点点头:“信陵君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么大一摊,总不能交到一人手里,孤赞成魏君的看法。”
许久未说话的荀况却对齐王伸出拇指道:“汝方才可是极力推举太昌君为伐秦盟主的,齐王左右互搏,自辨自说,果然个中好手。”
荀况的一句话,瞬间就把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齐王建的身上。
可不嘛,墙头草嘛,人家做墙头草做的恪尽职守,的确值得人称赞。
然而熊完则对魏国君臣的提议很是不齿,站起身大声道:“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既是一群乌合之众,上下不能一心,又何谈战胜强秦。”
其实熊完很想说,楚国出兵八十万,乃是动了国之根本,如此还不能胜任盟主之位,这仗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奈何明知赵括有言在先,愿意替各路大军提供粮草,单单是这份魄力,熊完自知是拿不出来的,所以也只好把话烂在肚子里。
赵丹赶紧抬手虚按道:“楚君,且坐下来说,莫要着急呀。”
对于盟主之位,赵丹心里还是没底的。
毕竟赵括所说尔等百万大军用度那可不是小数目,他如今口袋空空,如何敢将盟主之位抢到手。
到时尾大不掉,吃亏的还是赵国。
此时赵括终于说话:“诸位,盟主之位尚且按下不谈,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制定好各路人马出兵路线才是第一。”
这话不错,说什么都是瞎扯,只要先定下出兵策略,到时谁能取得关键性胜利才有话语权。
一个盟主的虚名罢了,有什么好争的,只有那些本没有什么实力的,才会去争这些虚名,毕竟除了虚名,他们也没有其他可与人一较高下的东西。
“我赞成太昌君所言,诸君还是说说,都准备怎么出兵才是。”
此时韩非终于有机会力挺赵括,朗声对众人提醒。
原本还想得到赵括一抹赞许,但是赵括根本就没多看他一眼。
在场众人的心思还没摸清楚呢,说多了都会被人笑话不懂事。
韩王心中也还没有主意,即使韩非疯狂给他暗示,也仍然无动于衷。
韩国没什么实力,还不如安心跟在强国的后面,只有这样才能明哲保身,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赵丹言道:“既如此,那就都说说吧。”
一说到出兵,瞬间所有人都蔫了。
作为资深诸侯,谁不清楚,这盟军的第一把交椅不是那么好坐的,起码要派出急先锋去试探一下秦军的实力,可是派出急先锋也就代表派出的是一支有去无回的敢死队。
说白了就是去充当炮灰,试试深浅。
倘若一去无回,那还打个什么劲,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别想着去趟秦国的浑水。
可以说,盟军能否成立,全凭首战能否胜利。
胜了,说明有机可乘,瞬间就会得到群策响应。
败了,乃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众人都是有多远就躲多远,谁也不想碰,说了就很可能会甩不掉。
但是今天在大殿上,赵括又表现地十分强势,众人前来赵国行辕的目的也就变得十分明显。
都很想让赵括继续发扬愣头青的风格,顶在最前面,他们也好跟着打打牙祭。
可是没想到,事情谈到这一步,竟然集体沉默,全部将目光看向熊完。
熊完一看这阵势,呀呵,我楚国都答应出兵八十万作为主力军了,现在你们竟然还想让我继续充当垫背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重重地叹了口气,熊完扭头对荀况道:“荀卿,我看咱们还是先撤吧,继续留下来也甚是无趣。”
荀况跟着起身拜道:“臣愿凭大王调遣。”
“哎这……”
望着君臣二人吃饱了打算离去。赵丹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连忙把目光看向赵括,想要赵括出面说点什么。
但赵括只是对两人拱拱手道:“二位请慢走,晚一点我再亲自登门拜访先生。”
熊完回头拱了拱手大咧咧走在前面,荀况连忙对赵括郑重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有劳,且告辞。”
等两人离开,赵括这才缓缓坐下,目光扫过余下的众人。
“你们放心,待到时机成熟,自然会使大军奋勇杀敌,至于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伐秦之事,改日再议。”
“既如此,吾等告辞。”
看着众人纷纷离席,赵丹冷哼一声。
“乌合之众,不足与谋!”
赵括却安心坐下,坦然地继续捞出一块小黄羊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戏言:“大王莫要多想,诸侯们如此涣散,臣早有预料。”
赵丹回头坐在赵括身边,问道:“括卿可有妙计?”
“呵!”赵括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大口咀嚼了两下,也可能是太热了,哈出一口气后,这才拿起纸巾擦去手上的油腻。
稍等片刻,赵括咽下肉道:“妙计谈不上,不过等过几日,吕不韦回来,自会看出端倪。”
“吕不韦?”
赵丹两眼一瞪,不知道赵括暗指什么,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就是猜不出赵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时值三更鼓罢,夜色已经变得更加浓重。
赵括裹了裹身上的貂皮大氅,伸手烤着面前的铜炉。
里面的炭火烧的很旺,是侍从们刚刚烧好的,让整个驷马轺车里都暖烘烘的。
洛阳城外地势平坦,唯独这路是真难走,坐在车里都感觉颠簸的要死。
原本赵丹也想跟着赵括前来楚国行辕,想听听楚君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赵括却让他安心卧榻,这次与荀况的会面乃是私约,不谈公务。
楚国行辕设在洛阳西南角,这一次前来洛阳,熊完带了五千楚卒随从,自然行辕规模是最大的,正好与赵国的行辕隔城相望,马车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达。
正在赵括感觉不再摇晃正昏昏欲睡时,忽听车外随侍道:“君候,前面便是楚国行辕。”
随即就听马夫勒停马车,车子便稳稳地停止了晃动。
赵括伸了个懒腰,这才从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放眼望去。
前方正是挂着楚旗的楚国行辕,比赵国的大了整整一圈。
虽是半夜,但兵马车驾与四周来回穿插而过,行辕中时不时传来一阵低吟,唱的正是楚辞。
这一幕让赵括仿佛正值战时,戒备丝毫没有松懈,处处透着浓浓的楚风,让人不禁莞尔。
“好一个楚之风骨,有此一见,看来绝对不虚此行。”
“太昌君,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赵括一抬头,便看到荀况正立在马下,身后跟了两名侍童,举手投足都透着挥洒自如。
赵括一笑,拱手道:“先生有劳了。”
随侍正欲伸手搀扶,却被赵括挥手道:“不用。”
话音未落,人已经跳下车,朝荀况热情地走去。
“哈哈,先生,吾深夜拜访先生,多有打扰,在下实在惭愧。”
说着话,赵括张开臂膀,给荀况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尽显由内而外的热情。
这个举动让荀况有些诧异,想不到身为太昌君的赵括,见了他竟然没有半点生疏之感,犹如久别重逢的老友,让人倍感亲切。
“哪里哪里,太昌君,里面请。”
在荀况的带领下,赵括跟随着进入到了荀况下榻之处。
进去以后,赵括打量了一眼。
一盏摇曳的油灯、一张单薄的卧榻,就摆在两旁的几案下,放的也是用稻草编的坐垫。
在坐垫旁边,则烧着红红的暖炉,里面的炭火还在啪啪作响,看来正是为他的来到,而刚准备的。
楚国自古就是百越之地,他们思想淳朴民风彪悍,不愿被各种框架束缚,更向往自由奔放。
这些都可以从他们对官职的称呼上体现出来。
宰相叫令伊,上大夫称佐伊,将军称大将,王族大臣称莫敖,还有登徒、拄国、执圭、三闾大夫等等莫名其妙的称呼。
根据赵括的了解,这些楚国人都有一种对其他六国的排斥心理,从思想根源上就有种自卑却又不肯屈服的执拗,从来不肯把外来人捧的太高,害怕远离象征着文明的中原文化,却又总是担心被中原同化。
这便是楚之精神所在,想要驯服这样的国家,简直难上加难。
看到荀况的待遇十分清苦,赵括一进门就笑问道:“不知先生在楚国可还过的称心?”
荀况则吩咐下人前去烧水,而自坐在对面道:“如今天下战乱纷纷,哪有什么称心如意,一切过得去便罢。”
“呵呵。”
赵括轻笑了一下,解下披风递给侍女,这才撩起袍襟坐在了暖炉的旁边。
见赵括坐下,荀况开口问道:“感觉如何?汝对五国伐秦可有必胜的把握?”
很明显,荀况不打算和赵括绕弯子,是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倒让赵括很满意,心中对荀况的地位,陡然上升了不少。
赵括抬眼望着荀况,不答反问道:“以先生所见,定早有定数,括此来正是请先生赐教一二,还望先生莫要藏拙。”
“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顿时帐内的气氛也热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