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邦沉吟了一下,朗声道:“太师所问的这个问题,也正是在下苦思冥想了无数个日夜,心中才有了完备的措施。”
顿了顿,郑邦继续道:“千百年来,大河奔流不息,河水源自昆仑墟,本是无根之水,然,只因有汾渭二水,将秦地黄沙卷入大河,才使得大量淤沙左右冲积而不可控也。”
“故,淤沙多,则河难治,行军运粮皆避而远之,修桥铺路也难如登天,沃土千里使粮食丰收,此为强秦崛起之屏障,使六国百万大军望而却步,堪称无懈可击也!”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荀况已是和颜悦色,又问:“公子说了这么多,皆是大河之利弊,所谓都大河而兴天下却只字未提,此是为何?”
“哈哈,以太师之睿智,又如何猜不出其中端倪。”
郑邦爽朗一笑,道:“只有了解了这些,想要治理大河,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说着神色肃然,眼神犀利地望向西北道:“从秦国上郡为始,燕地下郡为终。以砖石筑一道千里水渠横跨大河东西,截断天山之水尽归赵国所有,千秋伟业则水到渠成!”
“嘶!”
此言中所牵扯的秦赵关系问题,使得荀况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转头荀况看向目光深邃的赵括,相信赵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此时郑邦和赵括的对话,顿时引来无数侧目,更有许多有识之士开始小声议论。
“若如此,从黄河的源头上挖一条横贯东西的人工河,赵国的确能得到很大的好处,但随之给中下游所造成的影响,定然是无法估量的。”
“是啊,秦国依据黄河几字形的天然屏障,抵御了无数次六国的进攻,若是截走大部分河水,水流变细,函谷关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再也不复雄关天险之美名。”
又有人道:“挖一条大运河却要夺取秦国屏障之根本,这无异于让秦国对赵国彻下防御,两国将再无天险可守。”
说着两手一摊:“这就好比推倒了两家的院墙,今后谁有实力,就可在对方的院子里来去自如,弱者只能忍气吞声,强者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如之奈何?”
闻者摇摇头叹息道:“估计秦国很难答应?两国相争,受难的乃是天下百姓。”
初言者却道:“依我看来,此计若行得通,定然惠泽大赵万民。足可使赵国的铁骑踏平秦国,看他敢说半个不字。”
有人不禁摇头:“然而这对于如今的赵国国力来说,一手修渠,一手强军,实乃雪上加霜之难事,难啊,难如登天!”
韩非听完郑邦的叙述,顿时不说话了,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的确没必要再去面见韩王了,因为从这个办法中不难看出,郑邦在暗中帮助韩国,使赵国和秦国引发矛盾冲突,从而同时削弱两个强国的国力和挑拨两国关系。
其中的利害关系,韩非才刚刚悟到,但他不知,赵括已然明白了郑邦的用意。
赵括并不认为自身具有王霸之气,只要虎躯一震,那些秦国权贵们就会俯首帖耳地同意,将上游的水直接流入赵国。
赵括不介意干一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然而赵括又十分明白,中下游的黄河河水泛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屡见不鲜,给中原农耕和植被生态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
但这一点,赵括深知就算说出来也没人能懂,就算懂了也会被无视。
用一句路人的话说就是:几百年几千年的事情,关你屁事?值得你费尽心思,劳民伤财地干一件自己看不到边际的蠢事!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短命王朝,隋朝,杨广在位仅仅十四年,却修建了出了一条属于世界的大运河。
曾有史书评价其:“在隋之民,不胜其害也,在唐之民,不胜其利也!”
有人说隋炀帝是暴君,但赵括不觉得他们说的对。
最起码,前有秦始皇建长城,后有隋炀帝修运河,这两项壮举就是华夏文明的瑰宝,留给后人的一笔巨大财富。
说他们是暴君,赵括第一个会站出来反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政治美术家”罢了。
不过美术家也好,暴君也罢,赵括就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其他人的意见和看法与赵括来说,都是扯淡。
几字形的竖弯钩,是囊括了秦国、赵国、韩国、魏国,乃至齐国,这五国的文明大动脉,若想撼动,既是与整个天下作对,如果将此计划公之于众,定然引来无数天下人的唾骂。
可是作为一名穿越者,赵括又何曾害怕被人骂过?
与其听这些路人的七嘴八舌,倒不如只相信荀况的那句话:人定胜天!
在赵括的眼里,事情要办,但前提是不能损伤到赵国的根本利益。
其实他很清楚,赵国的子民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要当一名安分守己,祈求风调雨顺的小农民,打到哪里就把地种到哪里,如果谁胆敢阻碍到这个小小的梦想,那么就不妨举起镰刀灭了他,顺便继续安心种地。
燕国如此,匈奴如此,到了秦国和韩国面前,也依然如此。
其中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修水渠你是专家,我听你的。但是玩政治,你还菜了点”
赵括淡淡吐出几句话,使得郑邦和韩非都不由地心里一震。
“师尊,不知此话何意?”韩非小心地替郑邦问道。
“呵……”
赵括一声轻笑,没有回答韩非,而是直视着郑邦道:“你的建议我已经采纳,不过所有劳役,需要韩国鼎力相助。”
“师尊,这……”
韩非一听就急了,连忙就想上前劝赵括几句。
不料赵括沉声低喝:“你最好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韩王,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随即也不管韩非呆若木鸡,洒然站起身道:“近日,我会亲自去一趟咸阳,你们各司其职,待我归朝之时,我要看到可以令我满意的实施方案。”
说完喊道:“赵高。”
赵高赶紧拜下:“下臣在。”
赵括一抬手:“去,带公子邦到府上办理入职。”
赵高心念一动,问道:“敢问家主,公子邦是何职爵?”
这个赵高越来越懂赵括的心思了,问出的问题,立刻揪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众人纷纷看向赵括,都想知道他会如何安排郑邦。
赵括轻轻吐出几个字:“少府少卿,掌水司都尉……”
此话一出,引来周围人士阵阵低声议论,无不为郑邦这样的人才感到有些大材小用。
人人都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好好的韩国侯爵不去享受,却非要跑到赵国来当少卿,这郑邦也太容易满足了吧?估计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但偏偏赵括就能将他拿捏的死死,丝毫没有给郑邦半点多争取的机会。
“遵命!”
赵高赶紧拜下,起身给郑邦使了个眼色。
郑邦虽然有一点点失落,但好歹算是成功投到了赵括门下,少卿就少卿吧,只要能一展所学,职爵待遇皆是浮云。
“在下谢过安国君,定会倾力相助完成千秋大业。”
赵括挥挥手:“嗯,去吧。”
随着赵高把郑邦领走,赵括这才收拾心神,把注意力放在公输成和翟衡身上。
有了郑邦的对比,此二人心里对赵括的感激之情已是无法言表。
最起码单以身份来说,郑邦要比他二人都要尊贵,可是到了赵括面前,却并没有享受到更多优待,随手只是给了一个少卿的爵位,不升反降。
再看他们自身就不一样了,起步便是庶民,一跃成了安国君的座上宾。
同样是拜在赵括门下,这种无形的心理落差,让二人很是惬意。
“你二人莫要得意的太早,若是在我回朝之时,未能完成我的计划,也照样将你们扫地出门。”
公输成连忙拱手:“请主公尽管吩咐,我公输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翟衡:“俺也一样!”
“嗯。”
赵括点点头,一挥手:“先喝酒,吃完了咱们去三楼雅间坐坐,我再给你们安排具体任务。”
“谢主公!”
二人互相看一眼,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身为一名将作,像郑邦那样能够位极人臣,从此将技艺所学发扬光大光耀门楣,乃是他们毕生的梦想。
但是在遇到安国君后,这个梦想却是如此触手可及,怎不让人心旌摇曳。
鼎食羊肉,以樽饮酒,待酒足饭饱,更有三楼的活色生香,这一切对于二人来说,都仿佛是在做梦。
赵括一边吃着羊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荀况,随口道:“先生有话但讲无妨,不必顾忌他们。”
荀况闻言好整以暇地放下玉箸,开口问道:“君上,难道秦国之行非去不可?”
赵括嚼着嘴里的羊肉,侧头笑道:“你是担心此行会有无妄之灾吧?”
荀况拜道:“君上明鉴。”
“哈哈……”
赵括爽朗大笑,不禁摇头调侃道:“想不到先生一生恃才自傲,也会有如此妇人之仁,先生你可真是让括大开眼界啊,啊。”
荀况哪有心情和赵括调笑,却是一脸担心:“如今咸阳对君上可谓是恨之入骨,不得不防啊。”
接着又苦口婆心道:“此事只需谴特使送信即可,又何须君上以身犯险,如此怎能不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