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游老仙只得呈上几分清单,“这是强盛布庄前两次的供货清单,请两位大人过目。”
万昌接过一看,眉头顿时拧在了一块,“那布庄的规模如何?”
“只有不到五十之数。”游老仙如实回答,“多是些乡野村妇和落榜书生。”
万昌内心巨震,“确定仅有这么些人手?”
看到就连久经商海的万昌,都如此惊讶,诸葛战连忙拿过清单细看。
当诸葛战看到那些产量时,表情顿时变得一样的惊讶,“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飞梭机。”游老仙说道,“那陈庄主提的名字,是一种卑职从未见过的新式织布机。”
万昌眉头皱得更深了,“单凭织布机的创新,就能达到如此之高的产量?”
“应该是这样没错。”游老仙颔首,“卑职调查过,这些布匹,的确全部产自强盛布庄。”
万昌跟诸葛战对视了一眼,均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惊讶。
但诸葛战此时的忧虑更深,“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当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机器面世,只怕惹来的麻烦会比利益还要大。”
“以那些人的手段,估计下一步就是联络周边的流寇土匪,让他们来做这些个脏事。”
游老仙真心佩服,“大人料事如神,卑职在来之前,便已获悉附近山匪的动向,他们的确准备对强盛布庄下手。”
万昌叹息一声,“世道不古,倘若世人皆因利益而偷骗蛮抢,那商道一途将不复古今,反倒成了祸害众生的爪牙,非我所愿,非我所想。”
诸葛战也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那姓陈的小当家,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造诣,倘若能活下来,倒也不失为一名人才。”
“既然老游你是带着提议来的,那陈当家就并没有跟着来,算上你来这里的水路,想必那人此时已经死于山匪刀下了吧,唉。”
游老仙一脸歉意,“是卑职疏忽了,其实卑职也跟陈庄主提出过带他离开,可他坚持不肯走,还说……他能守住布庄。”
二老相视一笑。
诸葛战笑道,“你瞧,万大人我没说错吧?越是年轻有为的人,便越是轻狂。”
万昌颔首道,“大人所言甚是,那陈当家小瞧了山匪,想必他要吃的苦头,比咱们预料的还要大。”
话音刚落,小结巴风行从门外走了进来,“报、报、报……”
诸葛战一脸慈爱,“莫要急躁,你只需平复下来,自然可以利索说话。”
风行听了他的话,几个深呼吸之后,便单膝下跪,高举手中纸条,“禀报先生,玉湖县来的急报。”
诸葛战苦笑一声,“想必定然是那陈当家的死讯了,老游,你替我读了吧。”
于是风行就把纸条转交给了游老仙。
游老仙打开纸条的手都在颤抖着。
他最不愿面对的,就是陈鹏的死讯,因为这代表着李薇也不会有好下场。
原本已经重燃的新希望,他不想被再次无情浇灭。
可事实摆在面前,诸葛战人称天命先生,并非江湖术士那套命理骗术,而是算时政、算案情演变,先生从来没算错过。
一次都没有。
而这次,诸葛战已经料定了陈鹏的死讯。
这让游老仙万念俱灰。
然而,当游老仙打开纸条,看到上面所写的字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消息很简短——「阴山大败,布庄无恙」。
短短的八个字,让游老仙脸上的沟壑都堆叠到了一起,写满了喜悦。
“阴山大败,布庄无恙!”游老仙兴奋得连礼仪都不顾了,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陈鹏他……成功了!”
“什么?!”二老异口同声。
这下轮到二老震惊了。
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诸葛战立马夺过纸条。
纸条、字体、排版,都是天玑府内部联络的信函样式没错,也就是说……这消息千真万确!
根据情报,阴山之众,接近两百。
那可是两百名悍不畏死的疯子啊!
整个玉湖县县城大牢加起来都没这么多疯子。
一个小小的布庄,竟然能够大败山匪,是的,就是写着大败二字。
任凭诸葛战千算万算,却偏偏算不准这个陈鹏。
万昌更是喜不自禁,他甚至开始对这个小布庄的当家产生了兴趣。
于是万昌大手一挥,“先前提的黄铜和硫磺,准了。”
“卑职替陈庄主多谢万老板。”游老仙拱手道。
万昌乐呵呵的道,“能让诸葛大人算错一次,值当。”
然而,看到诸葛战沉着脸,万昌还以为自己开玩笑开过了,连忙讪笑道,“或许只是那陈鹏运气使然罢了,天有不测之风云……诸葛大人咱们要不……还是继续下棋吧?”
却见诸葛战连看都没看棋盘一眼,便下了一子,对游老仙问道,“那布庄里头,可有生烟?”
游老仙点了点头,“有。”
诸葛战拍腿惋惜,“坏了,终究还是太年轻,急躁了些。”
游老仙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是私兵。”诸葛战神情凝重,“若想大败山匪,唯有私兵一途。可如此一来,那些人就能名正言顺进庄搜查了。”
游老仙心里咯噔一沉,打造私兵,那可是杀头大罪。
如此一来,不就正中那些贪官下怀了吗?
好阴毒的招数,放山匪去攻庄,成则驱虎吞狼,败则坐实了打造私兵的罪名。
这招横竖都躲不过呀。
游老仙忙问道,“然则,卑职该如何是好?”
诸葛战摆了摆手,转而对风行说道,“天玑府校尉风行听令。”
“属……属下在!”风行应道。
诸葛战正色道,“你且先行一步,持天玑府令牌,火速前往江心村。”
“是。”风行领命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水榭的尽头。
“卑职也得启程,亲自前往一趟。”游老仙请辞告退。
“去吧。”诸葛战摆了摆手道。
等游老仙也下去,诸葛战转过头来,才发现万昌还在琢磨着棋局。
万昌整张五官都拧在了一块,这棋局,是他输给诸葛战了。
他往前复盘了好几十步,才发现,原来诸葛战早在几十步之前,就可以下这一子赢了他。
可偏偏诸葛战定力足,愣是忍着没下这一步。
“唉,我输了,心服口服。”万昌苦笑一声,“愿赌服输,那就揭开棋盘,看看我写了什么想法吧。”
万昌把棋盘推开,只见棋盘底下,写着两个笔走龙蛇的字——「扶陈」。
诸葛战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万大人承让。”
万昌在好奇心的促使之下,还想拉回棋盘,看看诸葛战写的什么。
但却被诸葛战一手按住了棋盘,“诶?愿赌服输,方为君子。”
“我不是君子,只是布衣。”说罢,万昌耍赖般直接掀开了棋盘。
然而,棋盘另一边所写的字,让万昌瞠目结舌。
只见诸葛战写的,是两个娟秀的字——「扶陈」。
两人所写的字,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想法也一样。
扶陈,即代表着扶持陈鹏。
更有另外一层意味,谐音——浮沉。
万昌一愣,旋即笑骂道,“你演我?”
诸葛战笑着拱手道,“既然大家心思都是一样的,方才万大人却藏着掖着,不也非君子所为吗?”
两个高龄儿童对视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
“一群废物!”玉湖县知县刘清,此时正在衙门后堂大发雷霆,“废物!”
刘清收到黑木寨被剿灭的消息,比游老仙他们还要早。
但不同的是,刘清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不仅大当家角头雕死了,就连维系官府与那些个山大王之间关系的中间人沈复,也都下落不明。
这些遭心事,又不能跟衙门里的下属说。
把后堂里的物事,都摔了个稀巴烂,也依旧难以宣泄心中的郁结。
自打为官以来,他从来没这般暴跳如雷过。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只因那小龟公而起。
而今,他想了几天,愣是没想明白,那小龟公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他是仙人吗还是怎么样?
明明就只有几个老弱残兵,随便找了个无人鬼村落了脚,就突然一下子变得刀枪不入了?
这个问题,直到昨天夜里,他才想通。
大景国的匪,只有官府有能力剿。
一旦官府不想剿匪,而只是想借着剿匪的名义揽财。
那么山匪对寻常百姓而言,便相当于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甭管你是什么酒庄布庄,哪怕雇用再多的护庄护院,也根本无法跟真刀真枪的山匪抗衡。
因此,要么,那小龟公就是会神仙法术,能够变出天兵天将来。
要么,就是小龟公暗度陈仓,悄悄打造了一支私兵出来。
这个问题很显然,就是后者!
想明白了这点,刘知县便做了两手准备。
这时,典史冯鹰走进后堂,见到遍地残骸的乱象,便是一愣。
看向刘知县,发现他衣衫褴褛,脸上沟壑深陷。
就连乌纱帽都戴歪了,还往外渗出几缕白发,感觉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跟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知县大人相比,此时的刘知县,更像是个无助的小老头。
“大人?”冯鹰小心翼翼的打了声招呼。
刘清抬头瞥了他一眼,“事情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冯鹰点头道,“那害死王县丞的元凶巨恶沈复,也已经张贴了通缉告示。”
“嗯。”刘清沉吟道。
今天的玉湖县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闻名整个县城的飘红院,突然遭到了查封。
只是让冯鹰觉得奇怪的是,查封的时候,只抓捕了些小龟公和大茶壶,却一个娼妓都没见到。
冯鹰也不敢问,毕竟这可是县老爷亲自交代的差事。
另外一件就是,一直籍籍无名的另外一家青楼——春香楼,突然改头换面,取代了飘红院,成为了当今玉湖县独一家的青楼。
这对冯鹰没什么影响,反正自己又不去那种地方。
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事情罢了。
只是让冯鹰觉得奇怪的是,明明不久前,刘知县还一口咬定,王县丞是被那飘红院的几个打行害死的,与幕后老板沈复无关。
人犯都斩了好多天了,现在却突然来了个秋后算账,把案情元凶又推到了沈复的头上。
办差多年的冯鹰,不禁开始起疑,这其中会不会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然而,没等他多想,刘清便吩咐道,“去,调集些捕快衙役,带上寡妇搜捕令,去一趟江心村。”
冯鹰一愣,“大人,江心村不是已经绝户了吗?册子都已经半年没人翻过了。”
刘清摆了摆手道,“你去了便知,只需记住——陈鹏在那。”
听到这个名字,冯鹰心中咯噔一声,眼中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
刘清微眯着眼睛,“记住,你要搜捕的,不仅是寡妇,还有可能藏有私兵,甭管什么缘由,定要将那小龟公给抓回来!”
“是!卑职定当不负所望。”冯鹰单膝下跪道。
刘清叮嘱道,“还有,千万不要跟此人交谈,莫要听信他的谗言,抓拿了人,就立马押解回来,片刻都不能耽搁,明白了吗?”
“卑职遵命!”冯鹰领命而去。
冯鹰走后,刘知县冷笑一声,又传唤了一名心腹衙役进来,写了一张纸条给他,“你去一趟江心村,把信交给内应。”
“是,老爷。”
人都走了后,刘清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始终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不行,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于是便起身吩咐道。
“备马车,我要出去办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