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小楼上安静了下来,林叔夜见只呡了一口的热汤都已经冷了,说道:“我去给姑姑换一碗。”
他走到楼梯口时高眉娘叫住:“庄主。”
林叔夜停了停。
便听高眉娘说:“霍姑娘是良配。”
林叔夜笑了笑,说:“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在今日之前,原也有点念想,不过现在我已拿定主意了。”说完便走了下去。
黄娘跟着上来,轻声问:“说什么这么久?”
高眉娘却只摇了摇头,没有应答。
增城的山上也没了雨,却还有一个人穿着厚厚的蓑衣上山,那是茂源绣庄的管库杨燕武,今天他是受了杨燕君之托来给陈子峰送点吃食。他厌恶堂姐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广茂源就快完蛋了,杨家也被她拖累不浅,她却还没有半点自觉,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杨家长孙女、茂源女当家!
自己当然是不会跟着广茂源一起完蛋的,只是出路却不好找。
偶尔一阵风吹过,山径旁的树叶撒下一大片积水来,幸亏有厚密的蓑衣挡住了,但头却淋湿了,杨燕武骂骂咧咧了两声,左手打开了伞遮护住头,同时也阻碍了视线,双眼主要盯着脚下的路,就见一行血水混在雨水中流了下来。
他惊一抬头,寻血水走去,不久就看见了陈子峰!那个男人手中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脚下是还没死透的异母弟弟。
“庄主……”杨燕武脱口叫了一声,出声之后就后悔了!
陈子峰一回头,如同狼顾。
杨燕武大吃一惊,几乎抓不住手中的食物袋子。
陈子峰眯了眯眼,分辨出了杨燕武,原本作攻击状态的手垂下了,扔了石头,径回棚内去坐下,杨燕武心中又惊又惧,却不自觉地就像以前在绣庄内重复过千百次一般,跟上了陈子峰的步伐走入棚中。陈子峰坐下,他就站在一旁,陈子峰抓过他手中的袋子,扯开,取出食物,狼吞虎咽了半只鸡,这才开口:“谁让你来的?”
杨燕武还没回答,他自己说了:“是你长姊吧。哼,看来她心里仍然有我,真是痴到有够蠢了。”
杨燕武猛地惊醒过来:“庄……庄主!你好了!”
潮康祥的库房中,梁惠师走在前面,黄谋在旁边跟着,看她差点库房中的物料。
许久,梁惠师点了点头:“齐了。接下来我再押一押题,若有什么需要再请二舍调人。”
黄谋大喜,参加御前大比对潮康祥来说是第一次,无论成败都已是一大进步。只要能在京师展现绣艺,潮康祥就能在这天下之央再度扬名!当然,如果能够取得好名次,那当然更好。
“却不知,惠师有几分把握?”
“把握?”梁惠师咯咯笑道:“夺魁么?别人不懂,二舍还能不清楚?斗绣斗绣,场上技艺之斗和场外运作之斗,那要对半开的。”
黄谋颔首,无论是海上斗绣还是广潮斗绣,他都是两大“幕后黑手”之一,斗绣的场外有多黑、怎么黑,广东比他更懂的没有第三个人。
不过他在广东的斗绣场能遮半边天,到了京师却就不行了。如果说广潮斗绣的水如同深湖,那御前大比就是黑水洋了,除了当今天子,谁敢说自己能把控全场?
不过他也还是有些抓手的。
“近数十年,我潮州府科举大兴,京师有一条街都说潮州话的。这次惠师代表康祥上京,那是我潮州府的脸面,到时候在京诸公应该都会照拂一二。”
“听说潮州府诸公不是翰林,就是御史,能影响宫中之事?”
黄谋笑了:“惠师的耳目好灵!却且放心,我们除了翰林御史,还有一位国舅爷呢!”
梁惠师也微微一笑,便没再追问了。无论是翰林、御史还是那位“国舅爷”,能影响宫中之事多少、又会在这件事情上给潮康祥多少脸面那其实都难说得紧,不过有个抓手便好,总胜过到了京师两眼一抹黑。
“凰浦那边,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时黄谋的心中,已经没有广茂源的位置了。整个广东绣行,已无人在意陈子峰。
杨燕武看了一眼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的尸体:“那是……陈子兴?”
“是他杀了老二。”陈子峰没有回答,却又已经回答,他语气平淡,就像刚刚杀的是一条狗。
看到这种冷漠,杨燕武实在无法将他跟先前那个为一个女人要生要死的窝囊废视为一人。不过,眼前的这个又确实才是他熟悉的那个陈子峰。
“但是你现在才醒了,又有什么用处!”明明眼前这人大势已去,但在其积威之下,这句话他竟不敢说出来。
“现在什么形势。”陈子峰问道。
“形势?你还问这个做什么?”杨燕武皱着眉,难道你还想翻盘不成——当然这句话也没有问。
但看到陈子峰冰凉的眼神,他还是一五一十将对方疯了之后发生的事务简略说了。
“哦,赢了广潮斗绣,吞了四个分坊,还摆平了秦太监。”陈子峰点头微笑:“阿夜竟然有这手腕,不错。”
“庄主好像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好着急的!”陈子峰走到外头,晃动一株移植在坟边的桑树,仰头让落下的雨水洗刷他嘴角的油腻,却洗刷不去他身上的血腥。
“难道我们还能翻盘?”
“翻盘?”陈子峰大笑:“大赢的局面,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回头,看到了杨燕武的表情:“你不信?”
杨燕武没有说话。
“现在看来,阿夜内有高氏为绣首,外有黄谋为强援,整个大势似乎是极其有利的,不过我们这边也有三大利势。”
杨燕武勉强笑了笑:“哪三大?”
“第一大利势,就是我们知己知彼,林叔夜有什么筹码,林添财有什么命门,黄谋有什么底细,我全都门清,只要稍加运作,便足以致他们死命。”
“第二呢?”
“第二大利势,便是我们内奸已拔。”陈子峰撕下自己半边袖子当抹布,为祖母的墓碑抹去泥水,一边搬石头去垒垮塌的那一角:“虽然代价大了些。我们在广潮斗绣中为什么会输得那么惨?就是因为背后一直被人算计,现在算计我们的人已经暴露,接下来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半点不像已经陷入绝境的人,不过杨燕武还是犹疑,因为如今茂源的形势太恶劣了。
陈子峰动手干着活,根本没有回头,却仿佛后脑勺长了一只眼睛能看清杨管库的内心一般:“空口无凭,我知道你不信,但你信不信无所谓,反正你没有更好的路了,除了跟着我走到黑,你的其它路,早在五年前就都被我堵死了。”
杨燕武大吃一惊,便想起五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来,一开始是愤怒,指着陈子峰几乎跳了起来:“你!你!原来是你!”
陈子峰回头,只一眼,杨燕武反而退了一步,陈子峰道:“放心,继续跟着我,你当年失去的会回来,五倍、十倍地回来!”
杨燕武默然片刻,随即他冷冷地笑了:“庄主,我现在相信你会赢了。你这般深的心思,这般毒的算计,林叔夜搞不过你的!”
陈子峰放好最后一块石头,拍去手上沙,蹭去泥浆,走到杨燕武身旁,拍拍他肩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纠结那些无谓的怨恨。现在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我们需要彼此。你现在无论是反我还是独走都没出路,只有继续跟着我才有再次发达的机会,将陈杨两家再次联合起来,这是我们翻盘的根基。”
他顿了顿,道:“御前大比之后,凰浦会成为天下第一,我会得到凰浦,而你,会得到杨家!”
得到凰浦?杨燕武眼神闪了闪:“要联合杨家,我长姐那边……”
“她也会帮我的。”陈子峰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她!”
杨燕武便再无疑虑了,却问:“却不知第三利势是什么?”
“当初我明敌暗,梁惠师靠着这点整垮了茂源,林叔夜借着这个势扶摇直上,而现在的情况逆转了过来。”陈子峰道:“敌在明,我在暗,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利势!”
这日放晴,黄谋约了林叔夜登山,同一时间梁惠师也约了高眉娘,高眉娘除了斗绣一般不出门,但这次还是答应了,双方约好了登番山。
当年秦始皇统一岭南,大将任嚣选郡治,“依番山、禺山修番禺城”,乃设番禺郡,这是广州建城之始。唐朝以后,番山被逐渐凿平,只余一坡,南宋时在上面筑一亭,名“番山亭”,因周围林木茂盛水汽充足,导致常年云雾缭绕,便形成“番山云气”之盛景,乃是皇明“羊城八景”之一。
林叔夜恐高眉娘劳累,番山不高,景致又佳,正是良选。
这日广潮两庄相会,高粱各携弟子在前,林黄在后,边走边谈,黄谋笑谓:“三弟真是好能耐,听说秦公公也被你摆平了,一旦化敌为友,这御前大比于贤弟那便是一马平川!只惨了开盘口的那三家外围,听说掌刀人都已经换了两个,其中一个还被沉了珠江。”
“有这种事?”林叔夜正色道:“私刑乱法,若事情是实,该报官才是。”
黄谋骂道:“老弟你这‘君子话’说的越来越溜了,就是未免有些虚伪。”
说笑间便望见了番山亭,众人游玩一番,便到旁边一座小园林“映翠阁”小憩,高眉娘梁惠师上了阁,林叔夜黄谋在楼下,分头叙话。
随行的挑夫将箩筐放好,喜妹便安排起了糕点,黄谋的童子摆开茶具,潮州府的茶艺,广州府的点心,各自的天下无双。这一次是林叔夜掌壶冲茶,糕点分好,喜妹将茶传上去,黄谋喝了一口道:“三弟果然是潮州种,这茶冲的不在哥哥之下。”
“哥哥谬赞了,论茶艺不敢与二哥争先。”
“刺绣呢?”
林叔夜一笑:“高师傅意在沈女红,不在惠师。”
“呵呵,这是看不起我们了?虽然高梁二位有师徒之分,但焉知不是青出于蓝?”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高师傅意不在胜负,只求了一了当年一桩心愿罢了。其实到了京师,天下英雄共逐一鹿,我们与其内耗,不如合力光大粤绣。”
“好一个光大粤绣!”黄谋拍了拍手,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御前大比绣规未明,但我琢磨着,你我两家不至于一开始就撞在一起,所以只要还没有对上,我们的消息就可以互通。咱再说句难听的,万一斗到中途,两家有一家落了榜,剩下的一家也要动用所有人力物力,助另外一家继续前行,三弟你以为如何?”
林叔夜大喜:“哥哥这话,正合我意!”
楼下的男人喝着最浓的茶,讲着最俗的生意,而阁楼上面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从刚才见面,两人一路行来便皆无话,梁惠师甚至避免与高眉娘目光接触。
直到喜妹将浓茶送上来,茶礼先敬外人,所以先奉梁惠师,梁惠师捧了杯,却站了起来,半弯了腰,向高眉娘敬茶。
黄娘在旁边哼了一声,梁惠师敬茶,这算还是居弟子礼,但她又不肯叫姑姑,这便是自矜身份了。
高眉娘接过欠身还礼,饮了半杯。
梁惠师自己也嘬了茶,待喜妹下去,又屏退了自己的弟子下楼,楼上只剩下高、梁、黄三人,这才开口:“当年……你不听我的话,信了那陈子峰,终于落得那个下场,不但你自己生死不明,就连整个凰浦也跟着亡灭,我心中对你,其实有怨!”
高眉娘眼睑垂了垂。
当年梁惠师对陈子峰一直是有戒心的,不过这份戒心里头也包含了她对高眉娘的私心,不管陈子峰还是梁惠师,两人对自己都有占有欲,这事高眉娘心里清楚,因此梁惠师与陈子峰的争端无日不有,但高眉娘却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当然,从后来的结果反推的话,梁惠师的话也不算无理。
“那天晚上,你跟他出去后没回来,我便知事情要坏,再后来他使了手段,不知如何,竟能在宫中玩起狸猫换太子来,让陈子艳当了尚衣,我便知陈家之势已不可制!他在北京都能玩这一手,回到广东那更得一手遮天!
“因此我一路隐忍,还没回到广州,就见不能忍的人都被他先后清除,我便知凰浦必定无幸,我自己也凶多吉少,因此当机立断,投了茂源。”
黄娘怒道:“所以你为了自保就投了敌人,我的手臂是你砍的,凰浦的那把火,也是你点的!”
“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报仇!”梁惠师的眼睛扫了她的断手一眼:“你的手是我砍的,但就算我不砍,那也保不住。至于凰浦的那一把火,我不点就能不烧?”
“你!你!”黄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几年前梁惠师暗中来寻她,她便已知梁惠师潜伏报仇之意,但对她的恨仍不能平。
梁惠师却不理她,黄娘虽是曾与她齐名的高氏门下两大弟子之一,但她心里一向看不上对方,觉得黄娘终不脱一介妇人之属。她只是看着高眉娘:“我潜伏矢志,只为报仇,但你竟然没死,却是令我又惊又喜。”
知道高眉娘的消息后,梁惠师又调整了策略,只是当时茂源之势已是根深蒂固,她又筹谋了数年,这才发难。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不想报仇!”
这时喜妹又送了第二巡茶上来,梁惠师咬着牙,才能将第二杯茶咽下!她无法理解,因为高眉娘遭受的,按理说要比她更加惨苦。
等喜妹收了第一巡的茶杯下去,高眉娘呡了呡第二杯茶,才说:“流落西南的前两年,我心中对陈子峰的恨意,只会比你更深。其实就算是现在,也不能说心中完全没恨了。我毕竟也还只是个人,不是神仙菩萨。”
“那为什么回来之后,你竟……竟无甚报仇之意!”
“因为我发现人的生涯有限,机遇更有限,在有限的生涯与机遇之中,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心所愿的,恨虽深,仇虽大,但我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而仇恨会影响那件事情,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就只能尽量让自己释怀了。”
“什么事情?”梁惠师不解地瞪着高眉娘。
高眉娘回视她,眼中竟然也带着讶异,似乎梁惠师不该不知道:“什么事?自然是刺绣啊!”
梁惠师怔了怔,随即冷笑:“这两件事,能有什么冲突!”
“你要报仇,我能理解,我也愿意看到陈家遭报应,也愿意在旁协助,但我不能将报仇作为余生之第一义——这是我在云南的第五个年头才想明白的事。”高眉娘轻叹了一声:“为学第一义,在于一个‘专’字,人的心力是有限的,我分心于仇恨,则绣道将无以进步,我恨陈子峰,但我不愿意为了这份仇恨,将我刺绣道路上的进境也搭进去。”
啪的一声,梁惠师手中的茶杯碎了一地,将楼下的人也吓了一跳。她哈哈笑出声来,再看高眉娘,眼中充满了荒唐感。
“所以如果不是我,你可以不报仇?”
这一次,高眉娘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这次回来,首先是为了刺绣。”
梁惠师冷笑了几声,道:“我心里有恨,然而也不见得就妨碍了我的绣艺!你的绣艺好,你的绣道高,那我们御前大比见分明!”说完这话,拂袖下楼,不一会便听到黄谋与林叔夜的匆促告别声,跟着便见潮康祥众人扬长而去。
黄娘在楼上看着梁惠师的背景,忽然道:“我不喜她,但这一次……姑姑,我与她一般,也不能理解你。”
高眉娘没有解释,天赋最高的弟子如梁,情感最深的弟子如黄,也都不能理解她,但她也只能接受了。
走到她这个位置上,孤独似乎是必然的。
当林叔夜走上来时,正好看到高眉娘远眺梁惠师背影时的背影,他一时未知楼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背影是这般的寂寞。
他似乎是唯一能理解这份寂寞的人。
天色渐昏黄,茂园主屋,杨燕君听见有人进门,也不回头就说:“今夜我不吃饭了,不用准备。”
门被反手带上的声音,屋内更无第三人,脚步声走近。
杨燕君皱眉而怒:“都说了——”
戛然而止。
眼前是她怎么也没料想到会出现的人。
陈子峰脸面都梳洗干净了,一身棉衣浆洗得笔挺,更让人熟悉的是那已经清澈而冷漠的眼神。
哪里需要看第二眼?杨燕君便知道他的清醒回来了。
或许陈子峰最爱的女人不是她,但谁能比妻子更懂自己的丈夫?
猛地她想起什么,身子向后一退,碰到了梳妆台,整个人坐在了上面。
陈子峰冷冷问:“你在怕什么?”
“我……”杨燕君随即苦笑:“对,我在怕什么!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语音还是有微微的颤抖。
陈子峰走上前,扳正妻子倾斜的脸,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望向自己。
“从化的事,是你做的。”
杨燕君身子又忍不住颤了颤。却不敢应答,又无法说谎。
夫妻之间的问答,有时候不需要言语,眼神就够了。
得到答案之后,杨燕君只觉得颌下一松,随即耳边风声响起,呼啪的一下,她嘴角都被扇出血来。然后她的下颌又被拿紧了,继续逼着她看向打她的那个男人!
她爱着他,也怕着他,但她毕竟是杨家的大姑奶奶!受到伤害后反而让她产生应激的怒恨,朝上瞪着陈子峰。
“孩子流出来的时候,你亲眼看着的?”
这事杨燕君是心虚的,她想扭转头,却被丈夫强行掰正,终于在他冷硬的手指流下了泪水:“是啊!我亲眼看着的!”
这泪不是悲伤也不是恐惧,仍然是恨!
“男孩女孩?”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愚蠢的女人!”陈子峰眼神微微一黯:“不过,也当是我没那个缘分了。”
一个反手,又扇了一耳光。
这一次,那只阎罗般的手没再拿捏,任她披头散发头颅下垂。然后她听见了第三句问。
“祖母就是被这个消息气死的吧?”
杨燕君整个身子都抖动了起来,她真害怕了,因为她猜到会怎么对付自己!
她弄死了他的血脉,又气死了他的祖母,这两件事情都是他的逆鳞!
接下来应该是第三记耳光,然后就是继续的暴虐。
然而她猜错了。
“我本来应该杀了你的。”
“本来?”杨燕君转过头,看丈夫时眼珠子仍然满是怨恨,只是此时带着些许不解。
“我杀了你,陈杨两家就没弯转了,所以我不能杀你。”
杨燕君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苦涩:“所以你要留我一条命,好让你继续拉拢我娘家么?”
“不止。”陈子峰道:“我答应你,今生今世,我不再碰别的女人,不再想别的女人,不再生儿育女,青儿白儿,就是我唯二的血脉,等她们长大,就给她们招赘两个夫婿,继承我们的家业——所有的一切,如你所愿。”
杨燕君怔怔看着丈夫:“你说什么?”
“这些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是么?你知道我的,我答应过的事,都会做到的。”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为了了恩怨。”陈子峰转过手,替妻子擦干嘴角的血渍:“我会再去一趟京师,把该死的人送走,把该是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然后我们就安心过剩下的日子。夫人,你说,好不好?”
杨燕君怔住了:“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觉得呢?”
“你威胁我?”
陈子峰冷然。
眼前这个男人狠辣到令人战栗,他的变态又足以令人作呕,但她却狂笑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
“我知道你会答应,家和万事兴!”
“家和……我早不在乎了,但我喜欢你这份狠劲!”
西关的绣行又进入了繁忙的季节,不管是凰浦还是康祥,忙的不仅是内销外销的订单,更有即将到来的御前大比。
凰浦设在西关的新店也赶在年前开张了,开张时候,不但几乎所有同行都来捧场,甚至秦太监都送来了贺礼。
对整个粤绣行而言,或许凰浦和康祥还未分胜负,可在广绣内部,大家都已经默认林将代陈。
凰浦的绣店有多热闹,茂源那边就有多冷清。
但是,就在凰浦和康祥为御前大比全面备战之时,北京一个消息传来:太后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