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而湛蓝的天空下,是一片无垠的沙海,自然在西北的笔触要比南方凌厉果决得多,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将金色的光辉洒满整个沙漠,使得每一粒沙子都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宛如一片流动的金色海洋。
而在沙漠的边缘处,一支骑兵正在快速地行军。
不同于刚到河北那会儿的举步维艰,帝国西北的边军虽然许多年未曾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军事素质仍未落下,顾怀手里的这支军队,毕竟是两个边境军司凑出来最为精锐的数千骑兵,简直高效沉默冷厉得如同一把尖刀,饶是他这两年打了不少的仗,也依旧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虽然入目大多是黄沙大漠,但一路行来还是遇到了几个辽人活着党项人的聚居地,一开始顾怀并没有打算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耽搁什么时间,但两个军司出身的骑兵将领都力劝他就地厮杀补给,防止走漏消息,还立下了军令状,由此顾怀才看到了几场摧枯拉朽的战斗。
毕竟已经过了两年,魏国铆足了劲生产天雷火枪,虽然大多送往了河北,但西北也是有列装的,而在这片和河北截然不同的土地上,这些武器也走出了不一样的战斗路线。
跟河北习惯用火枪列装步卒结阵抵御骑兵不一样,西北边军更喜欢把火枪配给于骑兵,他们学习了辽人的战法,离远了就开枪,冲近了就拔刀砍,砍完了在远处整队回头再来一遍,这么来上两三次任谁都得被折腾得欲仙欲死--起码声势就要比辽人的骑射吓人得多。
沿路遇上的那几个聚居地,守卫兵力都不多,勉强堆起的土墙也只是为了防风沙,几乎没有费什么力,魏国的军队就已经把那几个地方踏平,士卒们自然抢得盆满钵满,如果不是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估计他们会把自己的战马上挂满抢来的东西--对于这种情况顾怀实在不太好阻止,太平世道当兵的见了血都会忍不住劫掠,更何况这里是西凉,并不是魏境?
只要不耽误行军,这种事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
头上的烈阳让整个大漠表面的空气都有了些扭曲,很快有斥候回报,前方有一片绿洲,占据绿洲的马匪已经被杀散,那是个很理想的休整的地方,顾怀传下军令,风尘仆仆的整支骑兵队伍爆发出些欢呼声,这一路虽然不是横穿大漠只是沿着边缘行军,但也太过考验士卒和战马的耐力了。
那片绿洲不大,但在大漠中宛若珍贵的明珠,很难想象黄沙里会有这种成荫的绿树与潺潺清泉,这里曾是旅人们歇脚补给的地方,也曾被马匪占据,但现在它只是魏军在到达定州城前最后的一片休整地。
骑兵下马,饮水进食,枯燥行军中的疲惫与压抑在这片绿洲得到了释放,有几个士卒还脱下战袍跳下湖水,然后被军纪官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因为到了这里,根据那些边军斥候探明的情况,离定州城大概也就只剩下不到五十里了。
这意味着魏军马上就要走出这片大漠,然后真正到达西凉的腹地,那座西夏曾经的国都。
站在绿洲与大漠交界处的顾怀沉默地看向那个方向,却看不见那座城池,入目皆是壮丽与苍凉。
站在他身后的女真少年有些不耐地动了动身子,他有心想要去树荫下躲一躲,可身为亲卫,哪儿有顾怀站在这里他跑去乘凉的道理?
而且他也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眼前这位侯爷。
他是个女真人,生活在靠近东海的地方,那里有长白山脉,有成片的森林,可就是没有大漠,他在试图向眼前这位侯爷献上忠诚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带着来到魏国的西北,更没有想过自己会亲眼看到这种连绵的大漠--这固然让少年长了见识,可也让少年有了些不安。
这一路过来,论起杀辽人,或许那些大魏的边军都没他杀得狠,他对于那些压迫、抛弃女真人的辽人简直恨到了骨子里,前些天攻破一个军镇的时候,他活生生虐杀了好几个辽人士卒,满身都是血,那种残忍的手段甚至让几个魏人都感到不适。
他感受到了复仇的快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空虚,因为他不知道侯爷到底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不是说会送他回到东海么?不是说会支持他整合女真起兵反辽么?怎么感觉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平凡的亲卫了?
的确,在从河北到西北的这个过程里,他从侯爷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亲卫队伍里的许多人虽然都对他不待见,但也不会在他面前刻意瞒藏什么,完颜氏的少年学会了怎么使用火枪,学会了更多杀人的技艺,学会了些粗糙的兵法,也隐约规划出了一条自己回到东海那片天地之后的道路。
但还不够。
因为他知道,真正掌握着自己生命与未来的,是眼前这个一直冷冷看着他,不靠近不疏离,不温暖也不冷厉的侯爷。
烈阳之下,穿着魏军军服的少年吞了口唾沫,问道:
“侯爷,您到底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