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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疯

    夜深了,被捧着茶杯的卢何亲自盯着,批了不知道多少折子的顾怀甩了甩酸痛的手,总算是回到了府衙的后堂。

    堂堂藩王风尘仆仆赶了半个月的路,好不容易回了真定,刚进城连饭都没吃就被逼着批折子,这事也就他那殚精竭虑一年的先生能干得出来。

    崔茗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顾怀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笑道:

    “怎么,还想来一出夜袭?”

    崔茗的脸猛地红了起来--但也有一丝欣喜油然生出。

    以前的顾怀,是不会这样和她开玩笑的,那时候的顾怀处处透着对她的警惕和疏离,而如今离开了这么久回来,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卸下了心防。

    虽然还不是喜欢,但也已经够了。

    崔茗莫名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这世上唯一看光了自己身子的人,如果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还好,可最让人尴尬的是什么也没发生,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还真像卢何说的那样,成了一笔糊涂账...

    她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顾怀这样的态度,显然已经不再忌惮崔氏,或者说,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处置整个北境的世家大族。

    顾怀没想到自己略带调侃的随口一说会让眼前的女子想这么多,这大概便是男女关系里永恒不变的一点,谁先动念谁就输了,控制不住地多想,也控制不住地被眼前人影响情绪和心境。

    “那晚是个意外,”她说,“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身不由己罢了,”顾怀看着天空,叹息一声,“但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宽松的选择,我听卢老说,你在幕府里做得很不错,短短一年,就已然是卢老最得力的助手,施政上的一些眼光甚至能让他也眼前一亮,就算没有身上那世家的身份,你也会是整个北境,不,整个大魏最出色的女官,甚至可为执掌。”

    他看向崔茗:“所以为什么还要凑到我身边?”

    崔茗沉默下来,倒不是习惯性地用沉默来拒绝回答,而是她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

    但她终究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想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怀想听什么。

    “开始的时候,爷爷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她抬起视线,对上顾怀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在崔氏的藏书阁读史,有人来告诉我,庄园里来了一位客人,是北境新的主人,爷爷要把我许配给他,让我趁机看一眼,下一次再看到,可能就是过门的时候。”

    顾怀说道:“我记得,当时你在窗内的目光像是在验货。”

    “很多年前刚刚懂事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些与生俱来的福祉是有代价的,自己总要为家族的存续出力,女子总要嫁人,世家女子的宿命便是用联姻来为家族争取利益或者避开风险,他们总说我是崔氏几百年来最美丽也最有才学的女子,所以一定能卖一个最好的价钱。”

    “我终于听见了一点怨气,”顾怀说,“如果要嫁的是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头,还没办法拒绝,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所以那天我透过窗子,看见一个很年轻很俊朗的男人在回廊间走过时,我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崔茗挽了挽头发,美得像是落下的月光,“我读过你的诗集,听过了你的故事,我那时在想,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我可以成为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与你琴瑟和鸣。”

    顾怀沉默片刻,笑道:“可我拒绝了。”

    “而且拒绝得很干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爷爷那么利落地离开庄园,在被拒绝后还放低姿态去主动见一个人,在他回来以后,我就被赶出了崔氏。”

    “他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没有,”崔茗摇头,“而且那一天很冷,我在那扇门外抱着双膝冷得发抖的时候,很恨他,也很恨你。”

    “这很合理。”

    “但我后来还是跟在了你身边,所以事实证明,你还是不如他心狠。”

    顾怀叹了口气:“我打过很多仗,看过很多死人,但一条生命的逝去应该是有意义的,封疆大吏和世家大族的博弈,不应该这么莫名其妙地让你去死。”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爷爷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他想让我成为你的正室夫人,让你和崔氏从此彻底绑定在一起,一开始应该算是一笔不错的投资,但随着你的地位越来越高,北境越来越稳定,这份投资就有了别的意义。”

    “老狐狸想拱火让北境独立,这一点我之前看出来了,”顾怀淡淡道,“只是他大概没算到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也没有动心。”

    “这确实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怀疑起了自己,”崔茗说,“所以那一晚我才会喝下崔氏派人送来的药,把自己送到你的床上--然而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很真诚,起码到现在很真诚。

    “你现在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的事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我算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从走出崔氏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走到你身边当成了一切,一个在世家无忧无虑了许多年,连基本的生存都不会的女子,除了依附于人,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崔茗说,“我不知道爷爷是不是算到了这一点,但跟着你走得越远,我就越没有办法离开。”

    顾怀这下是真的惊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这番在他看来是某种最后通牒的对话居然能走到这个地步。

    这是在干什么,在表白?

    “我不信,”他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我只想告诉你,既然有了自由选择的权力,那就牢牢把握住,我能保证崔氏再也没办法对你施加影响,你没必要再用这种理由来自我麻痹,或者拿来糊弄...”

    崔茗的身子突然动起来,打断了顾怀没说完的话。

    他猛地一惊,原本准备把崔茗推开,但两人之前站的距离实在太近,导致崔茗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甚至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

    糅软而丰楹的唇在他的脖颈间笨拙地向上寻觅,让顾怀突然回忆起那夜的画面。

    “你干什么!”他猛地退后,“清醒一点!”

    崔茗颤声道:“我想过了,我真的想过了,会不会只是因为爷爷的安排,我才会在这一年里每天每夜都想起你,不是!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到底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你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她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襦裙下柔美的身子颤抖不止,她轻声质问的样子真的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承受住那份委屈与楚楚可怜。

    顾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真的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入戏太深动了情。

    “可我不喜欢你,”他说,“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闹到今天这一步,你一开始接近我只是崔氏的谋算,现在算盘既然落了空,你就没了在我身边待下去的理由,别跟我说什么喜欢,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回去幕府做你的女官,我对世家的清算不会波及到你,也会彻底给你新的人生。”

    他转身想要离开,但眼角余光扫到了崔茗的动作,身子不由一僵。

    她拔下了头上的钗子,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抵在了修长洁白的脖颈间。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说,“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如果你真的要赶我走,我宁愿就这样死在你面前。”

    锐利的钗子已经在那白若细瓷的脖颈上刺出血迹。

    顾怀停住脚步,很认真地对她说道:“崔氏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道德绑架?当初崔老太公用你的命赌我会不会和世家妥协,现在你又用自己的命来强行要我相信所谓‘你喜欢我’这么件可笑而无稽的事情?”

    “你确实学会了很多,比如这招就比之前那种单纯待在我身边指望靠容貌和才学打动我简单直接得多,”他说,“但可惜我不想再吃这一套了,要想自戮,请自便。”

    夜色下的院子里,男女沉默地互相注视,片刻之后,崔茗闭上眼睛,猛地用力。

    一阵风声抓住了她刺下去的手。

    顾怀无奈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你疯起来,是真的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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