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周折就在折秋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又在刘嬷嬷携带着几位侍女的陪同下出了门。
长公主朱铃果然如她所言,有事已经离开了府邸。
原本两人约好一齐前往稷下书院的约定也只能作废,只能由周折一人独自前往。
只是周折并不知晓,此时的朱铃已经进入了戒备深严的大燕宫中。
一身盛装打扮的她婷婷盈盈的站在燕王寻常用来议论朝政批阅奏章的书房之中等待,只是这几年随着燕王身子每况愈下,这处书房渐渐鲜少使用了。
一位小太监扯着嗓子朝书房内喊道:“皇上驾到!”用来告诉书房内的人准备接驾。
朱铃闻言,忙弯腰屈膝朝着殿门行礼。
“拜见父皇。”
“行什么礼!朕的小铃铛快起来!”
今日燕王难得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不需要人搀扶便一个人跨过了殿门,见到自己的长公主屈膝跪向自己,连忙伸手去扶,却突然顿了一顿,被一旁的大太监眼疾手快的连忙上前重新搀住。
燕王手悬在哪里,见朱铃自个儿站了起来,气得骂身边多事的太监:“你搀什么搀!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朕已经是连动一下都难的死人了!”
燕王纵使年老体衰,可威严仍在,他这一番呵斥让大太监诚惶诚恐地想要下跪求饶,可又不敢松开搀扶着燕王的手,一时之间骑虎难下,不知所措。
幸好朱铃及时接过了燕王的手,将其搀扶到了书房前的太师椅上,用眼神示意这位公公离开,嘴上说着:“父皇,你又何苦为难刘公公呢,昨天若不是他奉你的命到我长公主府,恐怕我还不知道你赏赐给我的府邸已经被人当成可以来去自如的棚窝了。”
“哼,就你会讨好我!”
燕王眼神不耐地看向刘公公,挥手道:“滚吧,别让人进来!”
刘公公如蒙大赦,看向朱铃的眼神之中有些感谢讨好的意味,这位昨天在长公主府中犹如杀神的主如今勾着身子,诚惶诚恐地倒着退出了书房,还贴心的合上了书房的大门。
看着刘公公走了,朱铃这才转过身来。
燕王关切地环视了朱铃周身一圈,问道:“昨天没伤着你吧。”
朱铃自然知晓燕王所说何事。
其实一切还得从昨天从头说起。
昨日刘公公奉燕王命,前往长公主府暗杀李二为朱铃料理首尾,却不料偶然撞见了同样偷摸潜入关押李二院落的几名长公主府仆从,察觉这几人行踪有意,刘公公暗中尾随,竟然发现这几人竟是潜伏在长公主府中的暗桩。
其中一人正巧是负责给李二院落做饭的厨子,通过大皇子和姬家私下里的联系手段察觉到了李二被长公主关押,之后联系了大皇子并告知了李二被长公主察觉并扣押的事实。
察觉到情况特殊,定然是李二那边发生了变故,大皇子在还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担心李二泄露更多秘密从而只能让人将李二救出长公主府,若是实在不行,也至少要将李二弄死,免除后患。
却未曾想到这些人动手时正好也撞上了准备对李二动手的刘公公,几人意识到不妙,只能当场将李二杀死,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刘公公也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截胡的。
之后一番打斗,刘公公就算有心留这批人一命,但这些人却悍不畏死,眼看自己败露,为了不落入刘公公手中,纷纷选择自尽。
朱铃昨日一进入院中,便见到了数人到底,极其惨烈的死状,至今还盘旋在朱铃脑海。
那也是昨日周折见朱铃一人坐在院落门口,面色不甚很好的原因之一。
朱铃面对燕王如此关切地询问,无奈之下只能回答道:“昨天我又没遇到那些人,怎么会被伤到。”
燕王尴尬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说道:“乖女儿,坐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是不是长得比你娘还要漂亮了。”
朱铃依言过去坐下,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燕王捂住了嘴,连连咳嗽起来。
她连忙从怀中抽出手帕递去,却被燕王推开,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要喊人进来又被燕王制止。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过后,燕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疲惫苍白了下来。
燕王示意不知所措的朱铃坐下,整个人借着椅背的力托着身子,神态不似刚刚进来一般威风凛凛。
朱铃注意到燕王咳出来的已不是寻常口痰,也不是血水,而是一块浓稠的黑血,不由得惊慌道:“父皇!你身子怎么差成这样了!”
燕王神色疲惫地看向朱铃,眼神里有一丝温柔“傻女儿,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朱铃惊呼:“父皇!你知道是...”
她这声惊呼的含义燕王自然知晓,她的话语被燕王打断。
“傻孩子,你以为父皇什么都不知道?父皇从四年前第一次病倒就什么都明明白白了。”
燕王的话虽然没有说明,但其中的意思之明了,也足以让朱铃大吃一惊。
原本她与周折都以为燕王对于自己身体孱弱,近年病情渐危的原委并不知情,却没想到其实燕王早已知道其中隐情,甚至看来比起她和周折知道的只多不少。
她此时已经没有了身为皇室子孙该有的尊仪,心中对父亲的关切占了上风,失去了思考事情的能力,焦急道:“父皇既然知道,为何还让他们继续这样做下去!”
燕王问道:“孩子,你说父皇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父皇可以把那些把你害成这样的人统统抓了!”
看着朱铃关心则乱的模样,燕王叹了口气,说道:“父皇做不到。”
朱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燕王。
在她心目中,眼前的这位父亲对自己宠爱有加,将她捧在了手心上疼爱,甚至会将顽皮的她,应她的无理取闹,带去朝堂之上,让她躲在大殿之后听朝臣商议政事。
那时候朝堂之上的燕王杀伐果断,英明神武。
在她的心目中算得上一代明君。
可今日父女两人私下的交心之谈,父皇却说他做不到将那些意图谋害天子的罪臣逆党们捉拿归案,在明知道隐情原委的情况下,也只能任由他们对自己投毒。
这让朱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燕王凄然笑道:“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对我关心非常,将我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可父皇作为一国之主,看似无所不能,却其实有许多的不得已和妥协。”
燕王苦笑着接着说道:“小铃铛,人总有生老病死的一天,即便父皇没有被人害成这样,也总有死去的一天,可你想一想,若是父皇死后,谁能接过父皇手上的滔天权势,让我大燕继续延续百年兴盛?若是你能有个亲哥哥,或许事情就不止于此了。”
朱铃心头一颤,这才想起燕王其实子嗣并不算多,与皇后的嫡亲子女唯有自己一人,可自己是女儿身,将来的那把龙椅她注定无法坐上去。
而三位哥哥,大皇子朱钊如今声名鹊起,最具威势;二皇子朱钺虽有母族相助,但自身不堪大用,几次父皇委以重任却总是将事情落得一地鸡毛,实在不是治国之能;而三皇子朱钶,则和大皇子一母所出,对大皇子言听计从,若此事败露,三皇子怕是也难逃其咎。
想到此,朱铃瞬间明白了燕王的苦衷。
他是可以一怒之下,将所有罪魁祸首全部绳之以法,可若是真要这么做了,姬家和大皇子势必受到牵连,甚至会因此废除皇子之位,贬为废人。
那当事情结束,燕王薨逝之后,谁还能接手这个国家呢?
只是朱铃没有料到,燕王居然可以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为了一国之统的延续,任其施展这样倒行逆施的阴毒手段。
见朱铃若有所思的神情,燕王笑道:“帝王无情,身为一国之主,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是该有之事。”
这话若是周折在这里,恐怕是要大呼燕王逆天。
这样的行为,恐怕放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里,都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够容忍下去。
结果这位燕王居然为了社稷,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毫不阻止,甚至甘当其垫脚石,看着这个放在哪个朝代,都已经算是意图谋反,该杀头诛灭母族的大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燕王话锋一转说道:“但如今,父皇却有了另一个能够登上大典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