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二,秋分。
……
天气已明显转凉,树梢渐露几片黄叶。
苏若的孕肚越来越大,妊娠反应也愈发厉害,腰酸背痛,食欲不振,就连两个小脚丫都肿了起来,脾气更是变得时好时坏。
苏衿的强些,就是贪吃贪睡。
白姑娘笑说:“这小妮子是有福的,怀了个小棉袄不折腾。”
陈三两不会瞧孕肚。
白姑娘就教他:“你看若妹子的肚儿尖尖的,孩子是向外的,这便怀的是男孩,衿妹子肚儿圆圆的,孩子是抱着的,这便怀的是女孩。”
“真的?”
陈三两半信半疑。
白姑娘也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其实她哪能瞧得出来,还不是偷偷请了太医署的章博士把的脉。
一个弄璋,一个弄瓦。
子女双全。
陈三两笑得眼眉都弯弯的,一子一女正是凑个“好”字。
白姑娘只能摸着自己的肚子,小脸上掩饰不住的幽怨哀叹:肚儿呦,我的肚儿呦,你咋这么不争气呢……
……
唐小芊传来口信,皇宫中突然风谲云诡。
隆禧殿内的药女之事,终还是没能瞒住,闹得整座皇宫内苑都变得风声鹤唳,日夜都有御林军巡逻搜查。
而那个出逃的小药女,竟然离奇的消失无踪了。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既无权无势,又在宫中无相熟之人,怎可能躲得过层层追踪,而且据说御马监都曾出动过猎犬,却还是依然毫无所获。
整座内宫都在议论:那个小药女究竟是藏在了何处?
何处?
唐六都快哭了。
他的直房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宦官,瘦骨嶙峋,面无血色,一身宦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唐五的身后。
“五哥,你救的?”
“嗯。”
“为何不跟我商量一下?”
“怕你不同意。”
“知道我不同意你还干?你就不怕她戳破了咱们的秘密?”
“放心,她说不出去。”
“为何?”
“来,小哑巴,跟你六哥打声招呼。”
“阿巴!”
“嗯?”
“阿巴阿巴!”
唐六斜眼一瞧,这才看清楚,小宦官的嘴里短了半截舌头,所以只能“阿巴阿巴”的叫唤,发不出来一句正确的音节。
“所以五哥心软了?”
“嗯。”
“荒唐!”
唐六一时气得无话可说,恨恨地坐在椅上生着闷气。
唐五自觉理亏,为他斟上一杯清茶,脸上弥漫着一抹哀伤,徐徐地诉说道:“我本姓张,自小父母早亡,是我的哑巴阿姐抚养我长大,可还未等我混出个人样来,她就得了一场重病而不幸离世了。”
“我至今还记得临死前,她摸着我的脸,嘴里一直在唤我的名字,可惜她说不出来,嘴里就只能阿巴、阿巴、阿巴……”
“六弟呀,对不起,看到这个小药女,我就突然想起了我的那个哑巴阿姐,一时不忍心,就把她留在了混堂司里……”
“你若怪就怪吧,我会亲自去跟公子爷请罪,是杀是剐,我都认了!”
一番沉痛往事,让人听着心悲。
话说唐氏小队一十三人,哪个不曾是苦命出身,若不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境,谁又肯愿意去做一个人人喊打的街面小贼。
正因大家都是苦命人,所以才会更加怜悯更苦之人。
“唉!”
唐六深沉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
此时还需多说什么?
整个唐氏小队自跟随公子爷后,一路风雨同舟,相互患难与共,早已成为生死之兄弟,如今既然唐五已打定主意要救这小药女,饮下这杯茶,那就继续一起来承担吧。
“多谢六弟!”
唐五拱手,诚挚感谢。
唐六搀住他的双臂,郑重其事地道:“五哥,此事不能瞒着,还需早报于公子爷,看他如何决定!”
唐五点头:“好!”
两人当即写了一封密函,由端本宫的小宫女,悄悄送到了陈三两的手中。
陈三两看完密函后,脸色略有几分不悦。
白姑娘看后气呼呼地道:“陈大侠,你这两个属下还真是胆大妄为,连这宫中禁忌都敢触碰,若是被御林军搜出来,保证他俩当场就能被割了脑袋!”
“愚蠢!”
陈三两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虽说唐五和唐六是出于善心,但在尔虞我诈的内宫里,就是这善心最为致命,而且两人的武道才仅是“登堂境”,若是被御林军围剿,只怕根本没有半点逃生的可能。
白姑娘想了想,又笑道:“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只要将那小药女带出皇宫便好,只是现在国主封锁了皇宫四门,这事儿只能靠你陈大侠了。”
“怎么说?”
“凭你的上乘轻功呀,这皇宫还不是来去自如!”
“感情还得靠老子来帮他们擦屁股!”
“谁让你是他们的主子呢!”
“唉……”
陈三两叹了口气,表情略有几分无奈,但为了两个属下的小命,也只能走这一遭,不过刚踏出屋门,又看到在院里晃荡的大黄狗,登时便又有了主意。
“死狗,过来!”
“汪!”
大黄狗听到召唤,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皇宫里的混堂司知道不?”
“汪!”
“今晚去帮我驮个人回来!”
“谁?”
“一个从隆禧殿逃出来的小药女,你先去寻我的两个属下,唐五和唐六,认识吧?”
“汪汪(认识)!”
“那就好,小心点,别暴露了!”
“汪汪(放心)!”
大黄狗领了任务,先跟大白狗厮磨了一会儿,听那意思是让狗夫人安心在家等着,它这狗夫君去去就回,接着就踩着墙头屋檐窜向了皇宫。
白姑娘不放心地问:“大黄行吗?”
陈三两笑道:“放心吧,大黄机敏聪慧,尤其最善于藏匿行踪,而且还比我更熟悉皇宫内苑,带个人出来简单!”
白姑娘不由得啧啧赞道:“你还别说,这狗还真养对了!”
陈三两颔首轻笑。
傍晚时,长孙无忧悄悄地闪进大门,然后快速关拢门板插上横闩,简单施礼后,从袖中摸出一沓银票,道:“城主,少司衍让门人送来了昨日的赔金,我清点过了,四十余万两,分文不少!”
白姑娘伸手接过塞入袖中。
陈三两满意道:“那少司衍倒也算诚信之人。”
长孙无忧又禀告道:“城主,从今日清早,咱家所有店铺的门口,都同时出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探子,属下猜测,那少司衍似是对您别有目的。”
“此话怎讲?”
“那几个探子一直在悄悄打探您的出身,我这一路还发现了几个尾随之人,不过已全被属下给甩掉了。”
“探子……”
陈三两想到了昨夜的死士,看来果然是那少司琅派来的。
他这是要作何?
白姑娘眼眸斗转,冷笑道:“还能作何,咱天青阁如今在京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形成的商业势力不在那八庭柱之下,那少司衍必是想拉拢你陈大侠为己用,好助他夺取那国主大位。”
长孙无忧点头认同。
陈三两忍不住笑道:“那少司衍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可惜啊……
那高高在上的国主之位,早已被陈三两内定为苏若腹中的胎儿,少司衍这辈子是甭想再惦记了。
白姑娘又问道:“三王子少司荡最近有何异动?”
长孙无忧回道:“三王子最近招募了一批炼丹师,似想为国主炼制延寿丹好博得青睐,他名下有一家回春堂,药草方面正好齐全。”
“那二王子岂不落了先手?”
“所以坊间流传,两位王子已经进入了夺嫡的白热化阶段,就看谁能在老国主驾崩之前,获得传位于己的诏书!”
“吆吆吆,二龙夺嫡的大戏呦。”
“可不。”
“这般说来,那老国主恐怕命在旦夕了?”
“差不多!”
白姑娘笑过之后,忽然又蹙紧了眉头,待送走长孙无忧离开后,她满面担忧地道:“陈大侠,苏若还有三个月才能诞下麟子,那老国主可不能现在死,你得想想办法!”
这份担忧不无道理。
两人千算万算,竟遗忘了老国主的寿命。
按照白姑娘的计划,秘密除掉三位王子后,苏若所生之子,便是少司王族的唯一嫡系血脉,就可名正言顺的承继国主大位。
但若老国主突然驾崩,这个计划就将无法完美施行。
不然一旦王族没了直系血脉,按照国法宗礼,将会从旁支里过继一人来承继国位,那时,苏若腹中的胎儿,就将彻底失去了继位之资格。
“延寿丹……”
陈三两念叨着丹药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白姑娘问:“怎么,这丹很难炼制吗?”
陈三两摇头道:“此丹炼制倒不难,但其中一味药引子,却实在是有伤天和。”
白姑娘好奇追问:“什么药引子?”
陈三两:“年轻少女之经血。”
白姑娘笑了:“这有何难的,每月一回,取呗,反正又无用。”
“……”
陈三两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白姑娘后知后觉,这才猛然想起药女之事,弱弱地问:“难道要取很多吗?”
陈三两点头道:“很多很多,不然隆禧殿内怎么会专门豢养着药女,而且为了使经血量足够充裕,每日还都会喂食着催经的药物,几乎让药女们日夜都流着经.血,手段可谓是极度残忍,你说伤不伤天和!”
“我的天啊!”
白姑娘吓得打了个寒颤。
想她每月六天的经期,都已让她烦不胜烦,没事还得多吃点补品来补气养血,若真是日夜都流着经.血,只怕活不了一年就得血尽而亡。
陈三两叹道:“这也是为何我没苛责唐五和唐六之原因,若是我遇到了那个小药女,也会尽我所能地将她救下来。”
“唉……”
白姑娘叹了口气,对药女之遭遇,深感同情。
可是,若不炼制延寿丹,又该如何延长老国主的寿命?
混元丹?一炁丹?造化丹?
草。
那可是长生丹,可不能给老国主炼制服用。
陈三两沉思片刻,忽的嘴角一翘,道:“我倒想起一丹,正适合那老国主来服用。”
白姑娘忙问:“何丹?”
陈三两道:“红丸!”
白姑娘却哈哈大笑道:“陈大侠,你莫诓我呦,红丸又叫欲丹,乃是闺房服用之物,那老国主命都快没了,哪还有力气再办那事儿!”
陈三两摇头解释道:“那只是世人之偏见,红丸确实可激发情.欲,但若在丹中再添加点补肾益气之药草,那便是一味延寿的好丹药,当然,前提是得禁.欲!”
白姑娘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的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
陈三两道:“对,正如你所想,一边调动着他的情.欲,一边还让他禁.欲,让他上不去下不来,艰难撑上个半年时间没问题!”
“呃……”
白姑娘呆了呆。
若真要这么整,那老国主不得被憋得受不了?这恐怕比死了都难受吧?
陈三两翻翻白眼,“他能吊着口气活着就不错了,哪还要求这么高。”
白姑娘干笑道:“也是这个道理哦。”
初始计划暂定如此,接下来就交由陈三两来施行了,三王子少司荡不正在招募炼丹师吗,正可以借他之手,将红丸送入老国主的嘴里。
炼丹师……
那得好好的伪装一番,不然凭陈三两这一身卓尔不凡的气质,可不像是一个沁淫丹道好多年的老丹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