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一道黄影悄悄在皇宫内驰行,穿过亭宇楼阁,跃过青砖碧瓦,小心翼翼地躲过御林军的巡逻,潜入至混堂司的直房里。
不多时,黄影又驮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再次在宫墙内飞快奔驰,小药女紧紧地搂着大黄狗的脖子,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
她一路都没敢睁眼,直到大黄狗停下脚步,一个温柔的声音冲她唤道:“小妹妹,快下来吧,到家了。”
小药女才缓缓睁开双眼,发现来到了一家陌生的宅院。
一男三女站在一旁,还有一只大白狗。
她慌忙跪拜。
白姑娘赶紧搀她起身,看着她枯瘦如柴的小身板,还有那半截舌根,眼眶忍不住泛起了泪花,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呀,却已被摧残得快没了人样。
苏若和苏衿也悄悄抹着眼泪。
她们跟小药女的境遇相比,这一生简直是活在天堂,锦衣玉食,香车豪宅,而且还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
而小药女呢,却被人当成了药引子。
若非逃出了隆禧殿,只怕活不了一年半载,就得香消玉殒。
苏衿骂道:“那老国主,真不是个东西!”
苏若点头认同。
陈三两表情微肃,默默攥紧了双手。
他本不想牵扯入这些杂事,但亲眼目睹着小药女极尽摧残的躯体,又忍不住萌生了想解救更多药女的念头。
隆禧殿……隆禧殿……
本以为只是个皇宫禁地,却不想,竟是一座地狱魔窟。
那老国主确实该死。
白姑娘着即命令宅内婢女准备沐桶香汤,苏若也取来一套她的干净衣衫,从今儿开始,小药女就留在这宅院里当个丫头。
陈三两又掏出了一颗混元丹,让白姑娘给小药女服下,不然她那被榨干了经血的身体,恐怕也没有几年寿命可活。
白姑娘笑道:“不错,陈大侠还算有点人性。”
陈三两翻了个白眼。
当安抚下小药女吃饱喝足在厢房内入睡后,白姑娘嘴角叼着根烟棍,陪着陈三两坐在门口吞云吐雾。
“陈大侠,救不救?”
“救。”
“何时?”
“尽快。”
“好!”
两人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让苏衿禁不住歪起了小脑袋。
这小妮子喜欢闻烟味,让陈三两颇为有些无奈,按理来说,孕妇是受不了烟味刺激的,但她不但没感觉,还好吸着鼻腔使劲地嗅。
于是自打陈三两添了这个新爱好后,苏衿也多了个嗅烟味的恶嗜好,而且她还想尝试抽一根,为此没少张嘴要。
“夫君,给我一根儿,行不行?”
“你不能抽。”
“白姐姐,我就抽一口,好不好?”
“不好!”
“哼!”
小妮子生气了,但也只会噘着小嘴巴。
为了她腹中的胎儿着想,陈三两和白姑娘一天也不敢多抽,即使忍不住抽上一根,也得偷偷地背着她,谁知她闻着味儿又寻来了。
小药女之事,让白姑娘感慨颇深。
她既想让老国主快点死,但又因篡国计划还得让他多活三个月,左右良心难安,只能坐在陈三两身边寻求安慰。
陈三两体会她的心情,便温言宽慰道:“白丫头,放心吧,此事我会搞定的!”
白姑娘信他。
……
回春堂。
三王子少司荡所开的药号。
陈三两穿着一身青色道服踏入门槛,张嘴便大声喊道:“三王子何在,贫道有一剂灵丹妙药,可生死人,肉白骨,延年益寿!”
药房中的老郎中张嘴便啐了一口:“哪里来的混道人,滚出去!”
“……”
陈三两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长孙无忧不是刚探听到的消息,三王子少司荡正在回春堂招募炼丹师吗,怎么我这送上门的炼丹师,他家老郎中怎么会是这态度?
而且,没等陈三两再推销,两个学徒伙计就拿着扫把撵起了人,一阵灰头土脸,就被赶出了回春堂的店门。
长孙无忧赶紧跑过来解释:“爷,错了,后院!”
“靠!”
陈三两只能重新整理好道服,装扮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绕着墙根走到了后院,刚踏进巷口,便闻到了一抹扑鼻的药香味。
果然在后院炼丹。
院门口还把守着两名黑衣小厮。
陈三两揖手一礼,道:“贫道广成子,师承崆峒门,听闻三王子招募炼丹师,今儿特来求见!”
小厮上下扫视着陈三两。
一身道服,绾着道髻,手持一把银丝拂尘,下颚飘着一缕山羊胡,看着确有那么几分得道仙师的模样。
“道长稍等,容小的去通禀。”
“好。”
一名小厮快速跑进院中,陈三两甩着拂尘安静等候。
白姑娘的易容术还算有些手法,至少不是相熟之人,还真一时认不出来此时陈三两的装扮。
不多时,小厮归来,伸手请道:“道长,请随小的来。”
他在前引路,陈三两慢步跟随。
空气中的丹药香味更加浓郁,还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只闻这药香,便确定是在炼制延年益寿丹。
穿堂后是后罩房,不过已改成了炼丹室。
一个穿着深紫色蟒袍的俊美青年,远远地冲陈三两揖手笑道:“道长有礼,我乃大夏三王子少司荡。”
陈三两揖手回礼,道:“贫道广成子,师承崆峒门,今日特来献丹。”
少司荡问:“不知道长所献何丹?”
陈三两道:“延年益寿丹。”
少司荡哈哈笑道:“道长来得正当及时,我父王正缺这延年益寿之丹,来,入门饮茶,请!”
“请!”
两人踏入茶室中,分主、客坐下,小厮奉来茶点,同时又走进来五个穿着青衣道袍的老道士,个个人持一把银丝拂尘。
陈三两问:“这些是?”
少司荡介绍道:“这五人为本王子招募的炼丹师,皆师承于玄天宗,最是善于炼丹,今儿刚好炼制出了几炉,还请道长品鉴一番!”
陈三两心道一声:这哪是品鉴丹药,分明是想考考我的炼丹术,便道:“贫道也正好想与玄天宗的道友学习一番。”又揖手一礼,再次报出名号:“诸位道友有礼,贫道广成子,师承崆峒门!”
五个老道也回了一个揖手礼,然后依次自我介绍道:“贫道太一。”
“贫道太二。”
“贫道太三。”
“贫道太四。”
“贫道太五。”
陈三两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这几人名字起的是真随意,远不如苏若起的“广成子”听着更大气。
太一率先开口问道:“道友,你可知何为延年益寿丹?”
这算考核开始了。
陈三两不慌不忙地答道:“此丹历史久远,最早可追溯到三千年前的大乾帝国,炼制极难,需要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正契合人体五脏,肺金、肝木、肾水、心火、脾土,方才能延年益寿!”
太一点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扔向陈三两,“你且瞧瞧此丹炼制如何?”
陈三两挥手接过,瓶口倾斜滚出一丸,呈淡青色,赫然是五行中的水丹,当即侃侃而谈道:“此丹质地饱满,闻之清香扑鼻又略有冲力,应属强肾益气的大补之药,可惜……”
他语气稍歇,微微一顿。
太一急道:“可惜什么,但说无妨。”
陈三两微微一笑,道:“可惜杂质太多,炼制不纯,虽能强肾益气,但药力太猛,只怕服用之后还会更损精元,不过,若是将此丹卖于勾栏院,估计能卖出个好价钱来,道友,要不考虑一下?”
太一听完,禁不住老脸一红。
这话说的让他着实有点挂不住脸皮,感情他竭心尽力炼制的水丹,竟属于勾栏院里的媚.药之流,完全是亵渎了“延寿丹”的美誉。
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位“广成子”的点评确实正确无误。
这几日每当搂着美人力不从心时,全依赖这粒水丹才让他重振雄风,这还不是媚.药又是什么?
其他四个老道顿感震惊,万没想到只凭一缕药香,这位“广成子”竟将这药性剖析得鞭辟入里,可见其丹道天赋之高,绝不在众人之下。
“道友,这是我炼制的金丹,还请品鉴一二……”
“道友,这是我炼制的木丹……”
“这是我炼制的火丹……”
“这是我的土丹……”
四个老道当即分别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争相递到陈三两的手中请他品鉴,个个眼神之中透着热切的期待。
陈三两不好拒绝,只得依次接过瓷瓶,拔开红塞,四粒拇指大小的丹药滚在手中,呈金、绿、红、黄四种颜色,加上太一炼制的水丹,正契合金、木、水、火、土五行。
延年益寿丹需集合五行之力,看来这五人分工明确,每人各炼一丹。
陈三两便依次捏起嗅在鼻尖,四粒丹药四缕药香,或辛辣,或微苦,或清新,或略腥。
四个老道安静等待。
少顷,陈三两摇头叹道:“四丹俱是杂质太多,炼制不纯,药效差强人意,比如这粒木丹,虽能通肺散寒、舒筋活血,但若食之太多,只怕会淤堵肠胃,浊气难泻。”
太二闻言,讪讪笑道:“贫道最近确实不大通畅……”
陈三两又道:“还有这粒火丹,本乃清热解毒之良剂,却寒性太高,若服之过多,恐怕会殃及床笫之欢,最近应是渐有疲软之势吧。”
太三闻言,略有几分局促道:“还行吧,凑合,年龄大了嘛,正常……”
太二这时语气幽幽地道:“贫道今年五十又三,比你还虚长五岁呢,至今还尚能夜夜笙歌,不行就不行,管年龄何事。”
这话扎心了。
太三尴尬不已,搓着手掌呵呵干笑。
陈三两又捏起那粒绿莹莹的水丹,太四的脊背一下挺得笔直,好似一个在学塾听课的学童。
“此丹不错,利尿!”
陈三两简单一句点评,好像什么都没说,却也好似言简意赅的说得通透。
太四的表情微微一怔,“完了?”
陈三两点头,“嗯。”
少司荡也是略有质疑,出声问道:“太四道长,不知你服药后可有何不良之症状?”
太四脸色纠结,一时竟有些难以启齿,其实自服药后他几乎夜夜尿床,白日里也得去个茅厕数十趟,还真应了那句简单至极的两字——利尿。
众人看他神色慌张,也便心头了然了。
最后只剩那粒色呈泥黄的土丹,太五紧张地攥着拳头,脑袋也不禁微微颤抖,好似在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陈三两看他模样,也不忍再打击他,缓声道:“五行之土,对应五脏之脾,脾乃生化之源,主心灵运化,若丹药炼至完美,不仅健脾养气,亦能滋阳灵魄,但若药效杂乱,则会损伤慧府,轻则思维紊乱,重则疯疯癫癫。”
众人闻言赫然一惊,皆都齐刷刷地望向太五。
太五恼羞成怒,骂道:“尔等都瞎看个啥,贫道没得疯病,虽说我那试药的药童确实疯了几个,但贫道还好着呢!”
众人心说:你现在连三王子都敢骂着,还他妈敢说自己没疯?
少司荡无奈地直摇头,忍不住忧心一叹。
为炼这延年益寿丹,他高薪招揽的五位炼丹大师,搞得病的病、伤的伤、残的残、疯的疯,几近全军覆没,却还尚不知何时能炼制成功,唉……
如今眼看着老国主命悬一线,若再不炼制成功,只怕那国主之位必会传位于受宠的少司衍,这可如何是好。
五个老道亦也有些意兴阑珊。
他们没有出言反驳,便是证明陈三两所言皆对,每一味丹药都是药效杂乱,单一服之都戕身伐命,若是五丹同服,只怕当场就得身死道消。
这哪是炼的什么“延寿丹”,简直就是索人性命的“折寿丸”。
陈三两则置身事外,安静饮茶。
少司荡看他神情自若,便出声问道:“广成子道长,你既知丹药之弊端,不知你可有解决之良法?”
五个老道一听,登时纷纷望向陈三两。
陈三两又轻啜一口浓茶,品味着舌尖苦涩,缓缓笑道:“解决之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嘛……”
他又语气微微一顿。
少司荡急声恳切道:“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陈三两摇头回道:“倒非是我顾虑,而是解决之法决定于诸位之态度,我这法子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少司荡急躁道:“广成子,休要卖关子,只管详细说来!”
陈三两也便不再故弄玄虚,循着记忆中的丹方记载,道:“五行丹之所以药效太杂,并非炼制手法有错,而是所用之药草有误,比如这颗木丹,必须选用千年人参,若是年限不够,则压不住紫花丁的寒性。”
“还有这颗水丹,需用紫灵芝而非青灵芝,两者虽皆是灵芝,但却是两味药,成丹的药效自然会大相径庭。”
“至于这颗土丹,那更得选用十年以上兽龄的百足蜈蚣,差一足,少一年,就扛不住五步蛇的毒性,这才伤及慧府导致疯疯癫癫……”
“还有金丹和火丹……”
他娓娓而谈,皆是说的有条有理,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应和,尤其是其中很多晦涩难懂的药理,他竟也能解释的一清二楚,让人确信他真是一个沁淫丹道数十载的老丹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