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走出花园,跨过府内一片竹林,匆匆赶往正堂,早见项隆已经站在正堂外庭院前的台阶上等候。
他停下了脚步,眼睛上下打量一眼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的项隆,向前跨了一步,本想给儿子一个大大的熊抱,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倏然停住脚,只矜持地笑着,拍了拍项隆的肩膀,说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看上去黑了,瘦了,但也更精壮了。”
“参见父王!”项隆拱手行礼,他也在仔细打量项羽,脱下战甲换上锦袍的项羽,即便刚刚睡醒,也是从头到脚干净利落一丝不乱。只是眉头间多了的几条细纹和略略发黑的眼圈,显示出项羽焦躁不安的心绪。
项隆微笑道:
“今日风轻云淡,天光甚好,不如我陪父王在花园中走走如何?”
项羽点了点头,便随项隆一起在王府的花园中散步。
父子二人都并非健谈的人,虽然经历了生死劫难后再次相见,两人心中都生出一股亲近之情,但却久久没人开口。走了一时,项羽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道:
“我一生南征北战,从无败绩,可垓下一战,却真的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我侥幸从这场噩梦中逃脱,可梦醒时分,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范增、龙且、虞子期,太多的人已经离我远去。
回首前尘往事,恍若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经历了多少是非成败。可十年逐鹿霸中原,归来仍在原点,当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一边说着,项羽语气一转,说道:
“可万幸天不绝我项氏,我儿有龙凤之姿、华容天表,救为父于水火之中。这些日子以来,我真是担心,怕你——”
项隆见到外人面前刚毅勇猛的项羽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真情,也不禁有些动容,赶忙劝慰道:
“儿臣让父王担心了,不过父王您看,儿子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连一点伤都没受。”
项隆隐瞒了自己客栈遇刺的事,一来是不想让项羽过于担心,二来他觉得此事多有蹊跷,目前不适宜大肆声张。
项隆接着说:
“看父王的气色,威武之风不减。但眉间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莫非是有忧心之事?”
项隆一句话正中项羽心中隐忧,他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项羽摇头苦笑,说道:
“孤用吾儿之计侥幸从垓下突围,撤回江东。本以为能靠着这块起家之地迅速休养生息、东山再起,以为江东这些世家大族还会同六年前一样,无条件地支持孤。
可自从孤回来之后,曾多次传信让他们来王府会面。可这群首鼠两端的家伙们,如同商量好了似的,不是装病推脱,就是借口事务繁忙,总之绝不肯露面。
除了江东势力最大的虞氏派来一位家臣觐见,带了几筐水陆果蔬之外,其余的顾、陆、朱、张等江东大族压根连人影都见不到。”
说到这,项羽突然折下一节树枝,然后狠狠把树枝插到花园里松软的泥土上,仿佛是在发泄心中的怒气:
“哼,这群见风使舵的老狐狸,无非是看刘邦势大,怕是想要改换门庭了,真是气煞我也!”
听了项羽的话,项隆也陷入深深的思索,他知道,楚军经过一场大战,随后又急行军数百里,现在可以说是人困马乏,伤亡惨重,亟需修养和补充。
可要命的是,现在部队需要的衣物、粮草、药品等,通通掌握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中。
但他们非但不帮助项羽,反而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完全是一副趁人之危的样子。
正因如此,才出现了士兵抢劫百姓财物的事情。
可生气归生气,对于这群地头蛇,项羽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反而要去讨好他们。因为在这个动荡混乱的时代,掌握资源的世家豪强才是时局的真正掌控者。
谁能得到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谁就能在当地站稳脚跟;谁若站在世族豪强的对立面,即便占领了一处地方,恐怕也会被很快推翻。
如今项羽手中尚有数万兵马,这些世家大族尚且如此;若项羽孤身逃回江东,那更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项隆在脑中苦思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此事……确实棘手。不过儿臣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父王手中尚握有底牌,事情还没有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项羽双眼一亮,急忙追问:
“我儿可有良法?”
项隆徐徐回答:“此事尚需斟酌,最好能找到世家大族与刘邦勾结的铁证,这样才好借题发难。在此之前……”
项隆略一顿,随后又说:
“儿臣有两件事,希望父王应允。”
“所为何事?”
“垓下之战中,前军校尉冯宽武艺超群、忠心耿耿,救儿臣于危难之间,着实是个人才,希望父王能将此人交由儿臣统领。”
项羽听了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此等小事,自然依你,还有第二件事,不妨一起说出来吧。”
“第二件事便是希望父王调五百名擅骑射且通文墨的军士,归儿臣统领,专门负责调查江东世族。”
项羽听后思考片刻,知道你现在的情况,除了相信自己这个儿子之外,确实也别无他法。
于是项羽下定决心,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容易,我即刻便升冯宽为副将,提调五百兵马,专门由你负责。你作为大楚世子,有权监察除我以外所有文武官员,有专断之权,这样可好?”
项隆连忙拱手道:
“多谢父王,如此再好不过。请父王放心,儿臣定会尽快解决此事,必不负父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