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曼一身寒气地回到驿站房间,房间里不知何时亮起微弱的烛光。
“爸爸!”阿尔宾看到他回来,松了口气,把烛台放到桌上。
他光着脚迎上去,却感到泽曼浑身都是寒冷的水汽,一脸疑惑:“爸爸怎么大晚上跑雨里面去了?戈尔德呢?”
阿尔宾忙忙碌碌,一边给他递毛巾,一边给他输送温暖的魔力。
他委屈巴巴地说:“我醒来看到房间里没人,还以为爸爸你不要我了,把我丢在这里。”
明明是三个人的房间,半夜醒来后他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把他吓坏了。
泽曼目光一跳,接过毛巾,擦净身上的水渍。
又将光脚的阿尔宾抱起来,送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这才说道:“有人来找戈尔德,他已经回家去了,他不想吵醒你,我送了他一程。”
“诶,又是走得这么匆忙啊……”阿尔宾得知这件事,有点失落没能和对方打个招呼,“吵醒我也没关系,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当然是告别重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不过能回家,他一定很高兴!”
能回家当然比去收容所要好,家人也一定找很久了,所以才这么匆忙接回去吧。
阿尔宾由衷为对方高兴起来。
泽曼看着他在烛光下亮闪闪的眼睛,冷不丁问道:“若是有一天我走了……”
阿尔宾突然攥紧他的衣服,像是现在就怕他走了一样。
泽曼顿了顿,补充道:“我是指到达玫瑰王国之后,我们分别的时候,你会高兴么?”
这个问题让阿尔宾愣住了。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是限定父子,但他其实完全没想过分开之后的事情,仿佛不去想就永远不会到来。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他先是一阵茫然,接着心中又泛起在山洞时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以泽曼的靠谱程度,把自己送到玫瑰王国之后一定也会给自己一个好去处,比如一个友爱的收养家庭。
可不论未来的收养家庭怎么好,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群陌生人而已。
阿尔宾往被子里缩了缩,半张脸都被被子盖住。
他嘟囔道:“怎么可能高兴啊。”
他可是真真切切把泽曼当做父亲看待的,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到时候岂不是像断绝父子关系一样?
“是么……”泽曼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阿尔宾猛地拉住他垂落的手,仿佛察觉到什么,一字一顿,严肃地说:“爸爸绝对不可以像爱德华叔叔和戈尔德一样不告而别哦!”
“我会生气的!我会超级超级生气的!”他反复强调,却仍觉得不够。
“我会变成比你还厉害的魔法使,然后去……”他卡壳了,实在想不到这里该怎么报复,只好说“我会去欺负你的!”
泽曼注视着他,忽然唇角微扬。
阿尔宾呆住。
“爸爸你笑了?”
阿尔宾瞪大眼睛确认,可刚才浅浅的弧度就仿佛是他的错觉一样,泽曼也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
阿尔宾凝神思索。
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他不是在警告对方吗?有什么值得发笑的地方吗?
难道是……魔法使的那句?
“什么嘛!我肯定会成为比爸爸还厉害的魔法使,有什么好笑的嘛!”他鼓起脸来,眼里像要冒火一样质问对方。
他的爸爸只是个柔弱的笨蛋美人,大雨天还傻乎乎地跑出去淋雨,虽然懂点魔法理论,但之前只用了一个治愈魔法就哑炮,魔法能力看起根本不行。
超越这样的爸爸,肯定难不到哪里去。
“没什么。”最强人类泽曼默默背过身去。
“不许笑!”阿尔宾“唰”地掀开被子,气呼呼地飞扑过去,像蜜袋鼬一样张开双臂扒到他背上,才不管泽曼现在穿着一身湿衣服。
泽曼连忙把这只小章鱼扒拉下来,用被子给他裹起来,裹成一只露头的章鱼小丸子。
“睡觉。”大人无情地命令。
可恶!
阿尔宾心中不满,滚来滚去。
身娇体弱的爸爸怎么力气那么大,难道这就是成年人和小孩子之间的力气差距吗?
他哼哼唧唧地入睡了,空气也顿时安静下来。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他模模糊糊地说:“你就不能……一直当我的爸爸吗……”
正换下湿衣服的泽曼顿住,转头发现阿尔宾是在梦呓。
-
第二天他们带着在驿站买的一些干粮继续和商队一起前进。
望着这些一看就不美味的食物,阿尔宾想到了戈尔德。
他戳着硬邦邦,简直要用斧头才能劈开的粗面包问:“有魔法的话,为什么不能变出好吃的呢?”
泽曼回复他:“魔法只被用于宗教神迹和战斗。”
阿尔宾对此不理解。
“可是爱德华叔叔曾经让草地上凭空长出玫瑰花,为什么不能让地里长出足够多的麦子,让大家都能吃饱饭?”
将魔法用于战斗他可以理解为是为了保家卫国,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宗教方面的应用他就不太明白了。
吃饭难道不是头等大事吗?
“能让大家都吃饱饭,这难道不是神迹吗?”
这一次,泽曼沉默许久才回他。
“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魔法效果并非凭空生成,而是由魔力转化而来,即使是神也做不到让这世界上所有的田地都长出粮食。”
“二是有能力施展魔法的人,要么是神殿里的神官,要么是被贵族招揽的魔法使,他们拥有独特的社会地位和职责,平时都听从神殿或贵族领主的命令……这其中还涉及到很多方面的问题。”
阿尔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哦。
他们随着商队走了好几天,穿过黑色土地的平原,终于抵达葎草王国的首都。
货车有另外的入城路线,他们告别商队,找到卫兵缴纳入城的税费,并接受询问和检查。
得到放行许可,走进气派的城门,阿尔宾仿佛走进了热闹的游乐园。
尤其是在中心广场,巨大的彩旗迎风飘扬,五彩斑斓的布条和鲜艳的花朵装饰着每一条街道,空气四处弥漫着葡萄的芳香和酒的气息,人们的热情甚至能抵御天寒。
今天是狂欢节第一天,不过据说精彩的活动晚上才开始。
父子两先去找落脚点,但显然他们来得太晚了,赶来参加狂欢节的游客早就将房间订满,他们问了好几家都没有空房间。
又走进一家提供住宿的酒馆,阿尔宾扒着柜台,眼巴巴地看着酒馆的老板娘。
“姨姨好,请问还有房间可以住吗?我和爸爸今天才赶过来。”
“没——”擦着酒杯的老板娘正要冷着脸一口回绝,却对上了阿尔宾那水汪汪的目光,半截话又给咽了下去。
“也没有了吗?”阿尔宾失望地耷拉脑袋,仰头看向泽曼。
他们今晚不会露宿街头吧?
老板娘目光盯着阿尔宾,似乎在透过阿尔宾看什么人,泛起怀念与悲伤的神色。
她突兀地改口说:“只有个小房间了,收拾收拾还能睡,你们能接受吗?”
阿尔宾连连点头,泽曼问了价格,直接缴纳了包含伙食的房费。
老板娘让他们先等等,自己上去收拾房间。
“太好了,晚上有地方睡觉了!”阿尔宾高兴起来,又探头探脑去观察其他人面前的菜色。
这种小酒馆是没法点菜的,无论是谁来都只提供一种套餐。
不过幸好这里是繁华的都城,又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热乎乎的炖菜汤里都放肉,配菜还有烤肉、奶酪、腌菜,搭配橄榄油的面包都像是面包房当天出炉的。
边上喝着啤酒的熟客看着这个小孩子,笑道:“难怪老板娘要给你们腾出一间房呢。”
阿尔宾好奇地看过去。
熟客说:“老板娘的儿子要是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姨姨的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熟客被问到这个问题,周围几个人都面面相觑,目光有些闪烁。
“是好事。”
“说明那孩子能力好。”
“可惜没挺过去。”
阿尔宾听得稀里糊涂,可他们显然不打算继续说了。
过了一阵,老板娘回来,把房间钥匙交给他们。
父子俩点了两份套餐,先上楼去看房间。
房间确实小了些,但也能将就着睡,泽曼收拾着行囊,一路上他给阿尔宾买了不少东西,行囊也越来越多。
阿尔宾观察一番房间就跑下楼去端晚饭。
大堂里酒气太重,之前在驿站的时候他们也是端到房间里吃。
他走在窄小的楼梯上,看到几个披着斗篷的人要上楼,侧身让开,又好奇地打量他们。
斗篷下好像穿着某种统一的法袍,料子和寻常人不同,还有金杯的标志,好像是些很厉害的人。
金杯……之前在街上看到不少,似乎是酒神殿的标志。
这些是酒神殿的人吗?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这些人走过去了,阿尔宾继续下楼,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Somnus(睡眠)」”
他突然眼前一黑,晕乎乎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