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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十五只反派

    阿尔宾脸上的惶惶被驱散,逐渐泛起一个喜悦的笑容。

    他之前其实还有点担心,万一爸爸发现他不见了,直接就离开了呢。

    太好了,他还在找自己!

    光是想着这一点,就油然而生一种安心感。

    就好像自己不管失踪多远,家人都会找过来,不会被丢弃。

    这种安心感对他而言是难以比拟的。

    “谢谢叔叔带来这个好消息。”即使阿尔宾隐隐感觉这个守卫有些不对劲,但此刻的他还是选择忽视这一点。

    因为他不想质疑这件事。

    自认为已经获取了他的信任,守卫向他伸出手。

    “我带你离开这里。”

    阿尔宾摇摇头,向着血酒池走了一步,拒绝他的提议。

    “我现在还有事要做,知道这个消息就足够了。”

    他凝望着红到发黑的血酒池,脱掉泽曼给他买的新衣服。

    葎草王国本就位于寒冷的北地,这里又是地下极其阴冷,穿着御寒衣都要打哆嗦,可他却依然脱掉鲜亮的红衣服,只留下白色衬衣。

    这奇奇怪怪的池子会把爸爸给他买的衣服弄脏的。

    即使有逃走的机会,他仍然选择放弃。

    如果他现在离开了,那就相当于是生生把玛歌推了下去。

    他不打算出尔反尔。

    他也没想过要救所有人,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喜欢奇奇怪怪的邪-教,也不理解那些人的奇怪想法。

    可那些讨厌的事情就是存在,也没有人想去改变。

    如果他也沉默不语,什么都不做,那他和支持那些奇怪想法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像他看到地上有个垃圾,路过的人都不去捡,就算指责了路人,地上的垃圾也依旧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不去捡,但既然他也路过的那里,那他完全可以自己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正因如此,他需要圣子的身份。

    有了力量和地位,他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才能改变自己不喜欢地方。

    而眼前正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成功,但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自己死亡而已。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才不会怕呢!

    他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对守卫说:“叔叔快走吧,你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帮我和爸爸说一声吧,我要是能出来一定会去找他的。”

    深呼吸一口气,阿尔宾转头扎进了血酒池中。

    他要去扔垃圾咯!

    完全没想到他会跳下去,操控着守卫的老鼠震惊了。

    老鼠:……?

    血酒池中。

    阿尔宾憋着气跳入血酒之中,可他很快就没有憋气的力量了。

    痛。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焰烧灼着,神经末梢不断向他传递着痛感,犹如千万根针刺在皮肤上,他无力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

    阿尔宾一向怕痛。

    他痛得想翻滚,想嚎啕大哭,可在液体之中他做不到那些,四肢只是不由自主地挣扎着。

    爸爸……哥哥……

    血酒趁着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从他的鼻孔、喉咙涌入,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以为他会因此溺死,但没有。

    他的意识变得混沌且模糊,连痛感都逐渐麻木迟钝,无法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身躯好像变得格外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到底端。

    他侧趴在布满石头的崎岖池底,模糊的视野透过一片血红,缓缓看清周围的景象。

    堆积在他身下和周围的,是数不尽的骷髅头颅、肋骨,以及交错堆叠的白骨。

    这些头骨都很小,被血酒浸染着,空洞的眼眶里透着无尽的憎恨。

    他们是过往的受害者。

    前世生活在和平世界的阿尔宾从没见过死人,更没一次性直观地见到过这么多尸骨。

    他仅有的意识在恐惧,恐惧自己也会在此化做成为下一具尸骨。

    他惧怕死亡。

    可他同时也为这些尸骨感受到无尽的悲伤。

    如果没什么邪-教,这些孩子都应该活着才对。

    就在这时,他脑中涌入了许多画面。

    【打开钱袋的男人露出贪婪的神色。

    “这么多?又能去赌上好几把了,臭小鬼居然这么值钱……”

    他匆忙收好钱袋,并谄媚地对酒神殿的神官说道:“当然没问题,能成为圣子候选是我家孩子的荣耀,这孩子你们带走吧,死了也无所谓,不用送回来了。”

    而在对话的大人们身后,一个小男孩目睹了这场交易。】

    画面上又换了人。

    【一对夫妻在商讨。

    “隔壁家的孩子去年被选中,神殿给了这个数呢!”男人羡慕地伸出手指比划,“他们一家人美滋滋搬到城里去住了,今年要是能把我家罗曼尼也带走就好了。”

    “可罗曼尼去年测过天赋了,不符合神殿的要求。”

    “你说……要是我们贿赂一下镇上神庙的神官怎么样?那个神官我知道,最贪财了。”

    妻子忐忑:“能行么……这孩子又没天赋,这不很容易暴露了吗。”

    “反正前几年精挑细选的去了都是死,左右都通不过,那换咱家老小去也没差别,咱家还能拿笔钱,我觉得这事能成。”

    过了一段时间,脸上有雀斑的男孩被惊恐地带走,他父母和镇上的神官都笑容灿烂。】

    脑中的画面不断切换。

    【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抹掉眼泪对妹妹说:“妹妹,别担心,我是去当圣女的,那个男人喝酒后总是打我们,等我当上圣女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接你走。”】

    【备受家人宠爱的孩子被选中,父母携子连夜出逃,却被神殿的人追上,死在孩子面前。】

    【贵族之子被选中,挑了贫民窟里的孩子顶替自家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还以为遇到了好心的养父母,改名换姓进入贵族家庭享受锦衣玉食,直至被带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百口莫辩。】

    ……

    这些是……过去那些的候选人记忆。

    阿尔宾不断地感受到他们的记忆与痛苦,感受着无数人的不幸。

    【痛苦吗?】

    不知是他的幻听还是什么,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问他,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钻入耳膜。

    【来享受欢愉吧。】

    阿尔宾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发现自己好像笑了。

    明明脑中的记忆充满了不幸与痛苦,可他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愉悦,嘴角拉扯着脸部肌肉。

    愉悦的情绪冲散了那种绝望的痛苦,他浑身都变得轻松起来。

    不、不对……

    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痛苦愉悦!

    太过分了!

    那不是他的情绪。

    他抗拒着那股操控他的情绪,很快,他的情绪又变了。

    愉悦到沮丧,愤怒到憎恨……他的情绪反复无常,无端变化着。

    他知道那些反应不对劲,可却难以控制自己。

    耳畔听到了无数饮酒者的心声,那些被酒精加持下呈现的种种念头和情绪传入耳中。

    人们在狂欢,人们在庆祝,人们在地面上高歌起舞。

    他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他真正的情绪,真正的想法,感觉自己正在被吞噬。

    阿尔宾想到了拉图。

    拉图也经历过这些吗?那就是被吞噬后的姿态吗?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助纣为虐者吗?

    不,不要!

    他不要变成那样!

    如果未来会变成那样的话,那他宁愿现在就……

    阿尔宾残存的意识呢喃出爱德华唯一教给他的魔法,那是本该是用于庇护小魔法使的守护魔法。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魔法此刻是否有用。

    ——慈悲的爱与命运之神拉芙,请帮帮我,给予我解脱……

    “「Miraculum」”

    -

    祈祷厅外。

    整个地宫都像遭遇了地震的摧残,繁复精致的地宫如今一片狼藉,酒神殿的神官与狂战士纷纷在此殒命。

    连总是漫不经心、狂妄邪气的最高祭司也身受重伤,鲜血就如同背后的葡萄酒一样流淌下来,顺着砖缝蜿蜒前行。

    他仰望着面前的怪物。

    那张他见过几次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一双星芒血瞳深邃凶厉,曾经被光明与火焰眷顾的人如今背生魔翼,身上不断溢出恐怖的魔气,已然沦为魔物。

    然而在这个魔物面前,整个酒神殿的神官和狂战士都没有一战之力。

    拉图不合时宜地想到,当初在深渊的魔物之王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无力阻止这个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摧枯拉朽,步步逼近。

    “哈哈哈,堂堂太阳神殿的圣子竟然沦为魔物。”

    他可以想见这件事若是公布出去,整片大陆会如何沸腾。

    “我只听说老教皇死了,你失踪了,该不会是你杀了你的养父吧?”他满怀恶意地猜测到,“不过你已经沦为魔物,自然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杀死养父是什么感受呢?篡权夺位又是什么感受呢?戏耍人类,看着人类奉你为最强兵器时,又是什么感受呢?”

    泽曼解决掉身旁最后一名狂战士,瞥向拉图。

    荆棘黑刺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袭去,下手毫不留情,同时询问。

    “那孩子在哪。”

    地宫的建造图上并未标明的祭坛的位置。

    “咳咳——早就来不及了,不如从现在咳……开始后悔吧。”

    拉图笑着呛出一口血,肺部被击穿,呼吸急促,却仍然控制两旁的酒池伸出无数酒鞭,像吐丝的蜘蛛那样,死死缠住泽曼。

    他身为酒神祭司,可以控制世间的酒,而这里毫无疑问是他主场中的主场。

    可也只能勉力拖住对方一阵。

    “那就踏平这里。”

    “你的攻击方式什么时候这么单一了……你引以为傲的白焰呢?白焰使泽曼。”

    他仍然在不断地挑衅对方,有意激怒对方。

    这并非出于某种战术考虑,当泽曼在自己面前展现出魔物的姿态时,他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但向来放浪形骸的他一眼就发现泽曼在克制什么。

    那克己隐忍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打破对方的束缚,他不在乎泽曼压抑着什么,也不在乎解开束缚后会发生什么。

    就算世界毁灭了也无所谓。

    他只是在享受自己最后的欢愉。

    可他那些话显然都没有真正刺激到泽曼,酒鞭也被尽数斩断。

    拉图思路一转,嘲笑道:“那孩子知道你其实是魔物吗?哈哈哈,等阿尔宾知道真相,他一定会离你而去!”

    他再一次嫉妒着,为什么泽曼这样怪物都能拥有那样的孩子呢?

    为什么唯独有着怪物之心的自己没有遇到?

    泽曼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这一瞬,拉图用埋伏在地缝里蕴含着酒精的血液,向泽曼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无济于事。

    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魔气瞬间将他的四肢斩去,身体拦腰斩断,又将拉图的头颅斩下,连拉图身后巨大的酒神像也一并被斩碎。

    在头飞出去的那一瞬,拉图从泽曼身上看到了已经难以再抑制的魔龙虚影。

    他的头颅落地,嘴角扬着愉悦满足的弧度,了无生气。

    也在这一瞬,地宫遭遇了地震。

    刺眼的白光从被破开的神像后发出。

    泽曼彻底粉碎这面墙,血酒洪水扑面而来。

    避开这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液体,泽曼看到在墙背后的空间里,一只残存神力的硕大金杯破损,血酒从中倾泻而下,露出了里面的累累尸骨。

    一柄令金杯破损的奇异兵器,同样有神力附着。

    以及一个坐在尸骨上,血淋淋的男孩。

    那是他要找的儿子。

    心脏猛然抽动,泽曼不管不顾地收起全部的魔气,踏着汩汩血酒走到男孩面前。

    男孩垂着脑袋,神态茫然。

    他刚从那好似书页般浩如烟海的情绪中脱出,一时间反而想不起来自己的事。

    他是谁来着?

    纷乱的记忆片段从眼前滑过,一个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拉菲?罗曼尼?奥纳娅?

    ……

    “阿尔宾。”

    男孩抬起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白发男人。

    那一刻,心底骤然升起一种猛烈的情绪。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爸爸……”阿尔宾抽泣着,张开双臂抱住对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呜呜,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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