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在荀棐家中住了三日,白天荀棐与他把臂同游,晚上则抵足而眠,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从原先的泛泛之交变成了“老友”。
三日后,陈宫方告辞离去,言自己将要前往长社,拜访长社的贤人。
所谓长社的贤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长社钟氏之俊杰,钟繇。
钟繇在颍川的名气很大,才能也很高,但是他之所以留名后世的原因主要还是书法。
他被称为楷书之祖。
后人评价他“真书(即楷书)绝妙,乃过于师,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听闻陈宫要往长社而去,荀棐特意赠了他一份自己的名刺,说要是他去拜访钟氏,那么就拿着自己的名刺去。
陈宫甚是感动,他知道如果自己一人前去,恐怕不会被钟繇面见,毕竟他在豫州几乎没什么名气,吃闭门羹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拿着荀棐的名刺那就不同了。
荀氏和钟氏都是颍川冠族,两家来往十分密切,比如钟繇的祖父钟皓和荀棐的祖父荀淑关系就很好,当时他们两人与陈寔、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
有这层关系在,再加上荀棐在天下间的名气,即便只是一介黔首持着荀棐的名刺上门,钟繇也会亲自见见,看看到底是何人能得到荀棐如此青眼。
送别陈宫后,荀棐继续撰写着《四时纂要》,为太守宴做准备。
十天时间转瞬即过。
这天上午,荀棐带着写好了的农书,跟随荀绲等人前往阳翟,赴太守文公之宴。
只见高阳里的巷道上,数辆辎车、轺车排成一列,族长荀绲在荀彧的搀扶下坐上了最前面的辎车,而后荀彧也坐上了一辆轺车。
荀棐和荀攸见天气适宜,故选择骑马而行,反正颍阴离阳翟不远,快的话朝发夕至,慢的话两天也能到,慢悠悠的骑马倒也不算累。
除几人外,又有数十骑奴护卫左右,十余名奴仆、大婢随伴而行。
一路上车马缓行,渐渐出了颍阴县城,复行了十余里,荀攸忽然纵马行在荀棐身侧,低声说笑道:“前些时日文若说太平道得人者众,依我看来,辅之你在颍川郡内才更得人心啊。”
他说这句话是因为刚刚路过一乡里时,荀氏的车马骑奴众多,声势迫人,乡民们本有些惊恐,特别是数十骑奴巡望四周时,目光凛冽,让人心畏。
直到乡民们看见了骑马而行的荀棐,忽然就不怕了,纷纷向荀棐施礼,言笑晏晏,还有稚童举着一根杂草,蹦蹦跳跳地跟随着车马,口中唱着童谣:
“……生我者父母,活我者荀君,天大旱,疫病从,荀辅之,劝桑农,施粟麦,活人众……救少年,仁义兼,须君作良牧,云台高卧贤……”
这首童谣已经传遍了整个颍川郡,几乎每个稚童都能唱上一两句,可见颍川郡人对荀棐的感情。
荀棐谦虚道:“乡人爱我,亦是敬我荀氏。”
荀攸笑笑,不作多言。
乡人敬荀氏吗?
自然是敬的,又敬又尊重。
而乡人对待荀棐呢?
却是又爱又敬。
这两者可是大有不同啊……
一行人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可见路上来往行人众多,有白衣黔首、短褐游侠、挎篮妇人、锦衣豪富……
这些人见了荀氏的车马皆是避让,或是遥遥行礼。
是夜,荀棐等人在一处亭舍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继续前行,临近中午时抵达了颍川郡治阳翟。
所谓阳翟,山南水北谓之阳,长尾山雉名为翟,从名字便可知此地早年有许多颜色鲜艳的山雉繁衍生息。
另传说此地为夏都,禹在这里掌政八年,并颁布了历法,称夏历或农历。
入了城,荀棐等人径直往郡府去,到了郡府前,便有一郡吏指引众人将车马停放好,然后带着他们前去拜谒太守。
刚穿过诸曹办公的所在,众人便见到了正好想要出府迎接他们的文太守。
文太守年纪五十上下,面相端正,着宽大儒服,行走间自有一股风度。
“事务繁忙,未能远迎,我之过也。”文太守连忙向荀绲施礼道,“待今夜宴会之上,我向君赔罪。”
荀绲和和气气地回礼道:“公身系百万之众,岂可因我等耽误政事。”
文太守与荀绲寒暄了几句,而后将目光转向荀棐等人,赞道:“君家才俊何其盛也!”
荀棐三人闻言都再次向太守行礼。
众人又聊了几句,荀绲才带着荀棐等人离开,前往宴会所在。
这次的宴会邀请了颍川郡诸族家长、后辈,人数众多,自然不可能在太守府内举办,而是在城内一处庄园举办。
这庄园因是建在城内,占地不是很大,但内里风景极为雅致,依溪而建,房屋重阁回廊,徘徊相连,沿途盛植花木,时值春日,馨香扑鼻。
等荀绲等人行至宴会处时,已经见得有二十余人早早的到了,此时他们或两两相谈,或奕棋观棋,或投壶,或独自饮酒,不一而足。
见了荀绲四人到来,众人都停下手间事,上前见礼。
荀棐等人也都一一回礼,而后分开,各寻各友。
比如荀绲就与各族家长一块闲谈,荀攸则找到阳翟辛氏的姻亲诸友谈笑,荀彧倒是哪也没去,跟在荀绲身后,侍立一旁,荀棐则一人安坐,打量着宴上的诸人。
日渐西斜,又有一些人入了宴,荀棐放眼望去,尽是名族名士:许县陈氏、阳翟辛氏、定陵杜氏、长社钟氏……
荀棐目光移转,最后落在钟繇身上,心中想着:“也不知钟元常在来阳翟之前是否见了公台……”
正当他暗自思量时,钟繇已经举着耳杯向他走来。
“辅之,请同饮。”钟繇笑道,率先饮下耳杯中的金浆酒。
荀棐不明缘由,但出于礼节还是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钟繇见他疑惑,解释道:“数日前有一陈君持君之名刺拜访,我与其交谈,甚是欢畅,故而特来敬辅之一杯,谢君赠我一良友。”
荀棐不知两人见面的具体详情,但能感觉到钟繇确实很给自己面子,于是再饮一杯酒,问道:“不知公台此时何在,是否已经回返东郡了?”
钟繇说道:“他随我一道来阳翟了,说是在离去前要来同你当面道别,不过他未得府君邀请,所以不能入宴,只能待在外面。”
“那我现在就去见他。”荀棐当即说道。
钟繇连忙劝道:“诶,不必急于一时,他早猜到你会急着出去见他,故而早早与我说让你安坐,他且在城中游历一番,待宴会结束,你二人再相见不迟。”
“多谢元常告知。”
“小事尔。”
钟繇通知了荀棐后,便举杯离去,回到自己席上正襟危坐,宛若一字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