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木的枝叶沙沙摇动,两只松尾小鼠一前一后地跳出来,抱着坚果跃到了另一株植兽身上。
“吼……”
紫雷羽豹狐疑地嗅嗅四周。刚才一闪而过的,仿佛被窥探的异样感早已消失而去,就像最常见的那种错觉。
须臾,紫雷羽豹困惑地抖了抖身子,弓起的脊背放松下来,温顺地跟在了神秘黑袍人身侧。
天王木的树枝上,苍凌阑闭着双眼,呼吸放缓到几乎没有。
夜色沉沉,三四只贪叶毛虫缓慢地从她的身体上爬过,留下粘稠的恶心触感。
她知道自己不能紧张,不能恐惧。六阶战兽的直觉太敏锐了,别说动弹一下,但凡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那只紫雷羽豹的五感就足以将自己的存在捕捉!
“无碍,”下方传来另一道声音,比吴戒的更加阴沉,“这山林正值凶兽活跃时节,紫雷脾性暴躁,容易应激,不必管它。”
吴戒道:“大人,我总觉着心里有些发毛。”
那阴沉嗓音笑了两下,说:“猎人,我看你是被那老店家的规矩吓破了胆!”
吴戒讪讪赔笑一声,神秘人又道:“哪怕真如你所说,有猎人来追杀你,有我在此,你怕什么?”
靴子踩在草叶间,两人一兽已走到了这株天王木的正下方。
此时此刻,苍凌阑伏在树上,内心早已把猎人间的粗口骂了个遍——邱鹰老东西,险些害死她也!
这还亏得是她,从七岁起就在大山里摸爬滚打,周身气息不似人类反像凶兽,这才没被那只紫雷羽豹发现……若换个其他猎人来追,一旦暴露,哪儿还有命在?
“是是,有大人在此,”吴戒连声应着,苍凌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一个男人低头哈腰、满脸堆笑的模样,“真敢有不长眼的东西前来打扰,也叫他有去无回!”
黑袍人又问道:“奇霜洞窟附近的山路,处理得如何了?”
“封死了,大道全封死了,只留了一条绝壁小路!小的办事,大人放心,要说这山里的弯弯道道,再没谁比走山的猎人更清楚的了。大人何时要去,我给您带路!”
“嗯,很好。待我事成,谈好的奖赏必不会少。契约了你挑的那枚黄金品质兽卵,再服下洗魂丹将精神力提高一个层次,你自可走出这荒城,天高海阔,前途无量。”
吴戒的呼吸顿时粗重了,他双眼放光,嘴角也止不住地扭曲:“多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沙……
林间又起风了。
一只残雪鸦扑棱棱飞过天王木的树冠。
层层枝叶下,苍凌阑一动不动,少女的眼帘柔顺地垂拢,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
不仅是呼吸,她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缓,像是随着夜晚的大山一起睡着了。
快离开,她静静默念。
算她倒大霉,这破任务是做不下去了。怪不得这籍籍无名的猎人吴戒也有胆子叛逃,原来是找了这么大一个靠山!
一只黄金品质的战兽啊……但凡好好培养,日后必是称霸一方的御兽师。至于洗魂丹更加珍贵,服下的御兽师,精神力提高一倍都是少的。
能将这种东西随口许出来收买人心,这神秘人是什么身份?
苍凌阑不是心里没数的人。早在那只紫雷羽豹一出来,她便知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范畴了。
她双眼紧闭,心中却提着一口气,只盼这两人迅速走过。
却在此时,天王木下那神秘人走了两步,随口又问:“这些年,朔城仍是没有苍穹的消息么?”
“没有,十年了,别说靠谱的消息,连半点儿谣传都没有。”吴戒抓抓头,“小人觉着……这家伙怕是早就死了吧?”
“不可能。那个男人必然还活着,还在某处藏身。”
神秘黑袍人笑了笑,道:“不过也罢,一介叛国渎神之徒而已。下回露面之日,便是朱雀大神赐他死无全尸之时。”
树枝上,苍凌阑瞳孔缩紧。
呼吸蓦地一乱!
她回过神来便知不好,暗叫一声糟糕。然为时已晚,紫雷羽豹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倏然拧身回头——
“吼!!!”
紫雷羽豹屈身怒目,一声咆哮震碎夜色!
——完蛋。苍凌阑面色微沉,掌心扣住加快跳动的心腔,便知自己方才一刹那心神失守,已是暴露了!
黑袍人转身,且惊且怒地睨着那株天王木:“树上有人!?”
他猛地抬手屈指,就要向战兽喊出攻击的指令。
却也就在此刻,昏暗暗的树林间,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振翅声和鸣叫声!
“哑——”
“哑哑——”
但见鸟影如黑雾般腾飞而起,以遮云蔽月的架势飞来,少说也有三四千只的数量。
那些飞鸟通体覆盖着乌黑软羽,长喙黑眼,只有翅尖一点白色,似冬日枯枝上未化的残雪。
黑袍人和吴戒同时一惊,下意识抬臂撑开灵流,先护住自身。
但那飞鸟们见了人却不攻击,只是哑哑从树枝间扑棱棱穿过。好几只蛰螳、松尾小鼠、织机娘等凶兽也被惊起,乱叫乱跳。转眼间鸦群哗啦啦扫荡过这片山林,并不停留,很快四散飞远了。
吴戒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如释重负:“嗐,我还当是有小贼呢,原来是残雪鸦群夜飞啊。”
“大人有所不知,夏季正是薄暮山脉的残雪鸦们争王的时节。每到这时啊,这群死鸟都暴躁不堪,总在夜里乱飞乱叫,猎人们烦它得很!”
黑袍人打量着那株天王木沉吟不语,须臾,抬手一指:“电崩!”
“吼……!”
紫雷羽豹展开了双翅,雷电在它的身周迅速聚集。
一瞬间,三道强烈的电流冲开大地,直直地击中了那株参天的天王木。余波则扫向四方,将十几株植兽都纳入了攻击范围。
浓烟烈火顿时在它们身上炸开,这些植兽们甚至连挣扎都未能发出,就化作焦黑的木尸。至于那株参天木,更是被拦腰劈成两半!
吴戒脸都白了:“大、大人这是……”
“什么鸦群夜飞!”神秘人厉声而怒,五指捏得咯吱作响,“未见它们扰乱了此处便四散投林吗?你我方才被跟踪了!”
“啊!”吴戒大惊,抬手就要唤出战兽,“小人契约了一只邪狼,或可帮助搜寻……”
“蠢货,残雪鸦虽是灰土品级的低等凶兽,但同时操纵数千只绝非易事。如此强大的精神操纵类技能……”
神秘人的声音愈加阴鸷,哼道:“那人的战兽,阶级恐不在我的紫雷羽豹之下。既然是有手腕的御兽师,此刻必然已经走远,追不上了!”
神秘人忌惮地望向朔城的方向:“……是我失算,不料这破败边城,竟也有高手。你可知那是何人?”
吴戒吓得连连摇头:“不,不……”
神秘人:“也罢,你随我来!”
说罢,神秘人一把拽住吓得腿软的吴戒,粗暴地将其往紫雷羽豹的背上一扔,自己也跃上战兽的后背,斥一声:“走。”
紫雷羽豹载着两个人类,快速几个跳跃,迅速地消失在山间。
须臾,这一片山林恢复了寂静。
那淡淡的雷焦味被风一吹,也散去了。
黑衣少女的背部紧紧贴在一株老树的树皮上,直到感觉那两人彻底走远了,才松缓了力气,用手背蹭走了额角的冷汗。
苍凌阑神色淡淡,喃喃道:“强大的精神操纵类技能,有手腕的御兽师……啧,可真会想。”
就在刚刚残雪鸦群冲乱了这片山林的瞬间,她已迅速脱离了天王木,悄然跃至旁边一株树上。
也亏得这一带树丛茂密,少女便如灵巧的猿猴般攀着植兽的枝叶,几个起荡就躲到了稍远处的另一株树后。
忽然,伴随着去而复返的振翅声,一道黑影自半空中飞落,停在苍凌阑面前的树枝上。
苍凌阑舒展眉目,伸出手去:“谢谢了,鸦王,救命之恩。”
那是一只年轻健美的残雪鸦,羽毛光滑乌黑,眼神锐利明亮,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体格,竟比寻常残雪鸦的体型大上两圈不止。
“……哑!”
它见苍凌阑冲自己说笑,就不轻不重地用喙在苍凌阑的掌心啄了一下。似乎在批评眼前的女孩儿,怎么这般不知死活,惹上强大的敌人。
苍凌阑却毫不在意,她眼神一凝,反手薅住了这只残雪鸦的左边翅膀,拎到自己眼前:“哟,受伤了,今年是哪个有出息的敢跟你争王?”
“哑——”
鸦王竟也不发怒,温和地任人类少女抓着自己的左翅,反而是右翅扑棱了几下,扭头看向树木下方。
那里,又有一只残雪鸦飞过来了,它飞得低且缓,像是在给什么引路。
苍凌阑侧耳一听,果然有哒哒的碎蹄声传来。
灌木丛摇了摇,嘭地探出了个雪白的小鹿头。雪泥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水润润的,冲着树上嘤嘤直叫。
“……我说怎么来得这样及时,原是被我家鹿崽子喊过来的啊。”
“哑哑——”
那只带路的残雪鸦飞到鸦王旁边,抖了抖翅膀。
这家伙体型明显比鸦王小些,但两翼结实,爪子有力,只不过羽毛凌乱,似乎刚刚负伤过。除此之外,肚腹上还有一道不明显的旧疤。
苍凌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是你跟鸦王打的架?”
有疤的残雪鸦大声叫起来:“哑!哑——”
苍凌阑便笑:“小刀疤长大了,都有胆子争王了。不过瞧着还差点火候,再在鸦王手底下磨几年吧。”
她说罢收敛神色,双手在树枝上一撑,直接跳了下去:“我先走了,看样子薄暮山脉要出大事。如果真有人要在这儿惹是生非,你们也不好过。”
方才那神秘人鬼鬼祟祟,竟说什么“待我事成”,是想在这大山里成什么“事”?
既然给她撞上了,总不能就这么当作没听见。那万一是青沧国的奸细,事情可大发了。
“哑!”“哑——”
看出她急着离开,两只残雪鸦便拍拍翅膀,也飞离了树枝。
雪泥哒哒地跑到她身边,叼着苍凌阑的衣角跟着她。
苍凌阑想了想,快步走到方才被紫雷羽豹劈开的天王木前,折下一根焦黑的残枝,权当证据。
她回身拍了拍鹿,道:“雪泥,我们回……”
正要说“回城报信”,却又声音一滞,心道:不行。神秘人那个警惕的反应,兴许是要提前有所行动。现在回城太慢,万一误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还真麻烦。”
苍凌阑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转头看向另一道隐蔽的山路。
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边走,去找城卫军的夜巡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