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草长得再快也没有他们三个人拔得快。没过两天,十亩地就叫宋惊蛰他们给清理得干干净净。
趁着天气好,宋惊蛰把这几日下地弄脏的鞋拿去大堰塘给刷干净了。顺便观察了一下大堰塘周围的田地。
为了取水方便,这大堰塘建在他们村田地集中处的低洼地段。因着常年有水,边上的田地瞧着都要比其他田地湿润一些。庄稼也长得比其他田地的好。
看着那些根茎粗壮的豆子高粱,宋惊蛰愈发确定他的想法是可行的。这些田地挖开灌水种稻子,一定比种高粱收成好。
现在的难处就是,靠他这么一点一滴地攒买这一圈田地的钱,等他老死也不一定能够攒到。
回到家,宋寒露不知道从哪儿摘了篮桑葚回来,正跟宋福田两人蹲在自家门口,你一个我一个地吃得满嘴发黑。
见到宋惊蛰,她还特别好心地举起篮子问:“哥,你要不要也来点,我都洗了的,很干净的。”
宋惊蛰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下,长了一张乌黑的大黑嘴,连牙齿都是黑的,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吃吧。”
“哦。”宋寒露闻言不再劝了,伸着她那张黑里泛着紫的爪子又去抓桑葚往嘴里塞。
“别管你哥,你哥矫情病又犯了。”知道自家儿子格外爱干净,衣服鞋子上见不得一点泥巴的宋福田,拿胳膊肘顶了顶女儿,示意她把篮子往他跟前送送,“我们自己吃就成。”
“嗯。”宋寒露笑得眉眼弯弯的,“下次爹再带糖回来,我们就故意撒地上,哥不吃,都给我吃。”
宋福田吃桑葚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自家女儿。心想,小丫头心还挺损的,这种方法都能想出来,胆子也挺大,当她哥面前说这话,也不怕她哥打她。
宋惊蛰把鞋拿去晾了,睃了宋寒露一眼,突然凑到宋福田跟前问道:“爹,你有钱吗。”
正在考虑要不要同意宋寒露提议的宋福田,冷不丁听到宋惊蛰这么一问,心里还高兴了一下,儿子长大了,终于知道找老子要钱了。
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多大福,这辈子生的儿女都太懂事了。从没给他惹过麻烦,当然也没找他要过钱,这就导致他一点当爹的成就感都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听到儿子对他这个老子有需求了,宋福田哪有不应允的,慢吞吞地咽下桑葚回他:“有,你要多少。”
宋惊蛰双眼一亮,他就知道他爹有钱。毕竟他爹这些年私底下挣的钱,可是一分都没上交给他奶过,想必一定存下了不少。
宋惊蛰想了想,种水稻一亩两亩的太少了,也不值得他去辛苦,怎么都得要个十亩地,给宋福田报了个数目:“大概百八十两吧。”
这些钱应该够买十亩地了,就算买不到他还可以说说价。
“多……多少?”宋福田手抖了一下。他本以为宋惊蛰至多就要个三五两。毕竟要成婚了,自个手头上没点钱怎么行。但他没想到儿子这么多年不找他要钱,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给他憋了个大的。
“百八十两。”怕宋福田没有听清,宋惊蛰还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他觉得他爹这些年天天在外跑,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又没拿钱出来花用过,就算没挣到这么多,也应该攒了不少。
宋福田桑葚都不吃了,拿手指着自己,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惊蛰:“你觉得就你爹我这样的,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宋惊蛰肯定道:“能。”
“为啥。”宋福田好奇,他儿子咋想的,他就一个普通农户,他凭什么这么肯定他有钱。
“因为你是我爹。”宋惊蛰说得更笃定了。他爹娘不是常说,当爹娘的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么。这挣钱又不是摘天上的星星,不难的。
“你有爹吗?”宋福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宋惊蛰脸都不要了,“你没有爹,我不是你爹,以后你不要叫我爹。”
百八十两,这可是百八十两,且不说他有没有,就算他有,他儿子这是连棺材板都想给他榨干了吧。
不怪人家都说儿子都是讨债的,这债讨得也太大了。
宋惊蛰还没见过哪个爹对儿子有这种要求的,出于不能忤逆长辈,他朝宋福田孝顺道:“好的,宋叔。”
“我打死你个逆子!”宋福田愣了一下,脱了鞋追着宋惊蛰就要打,谁知宋惊蛰嗖一下跑没影了,可把他给气坏了。
只有吃桑葚的宋寒露笑得嘎嘎乐。
“……”
外头宋福田追着宋惊蛰打的时候,屋里孟双秋却烦躁不已。
前些天,她带着女儿宋如意回了趟娘家,从娘家嫂嫂那里得知。他们家给宋惊蛰说亲花了六两聘金这事,附近村子都传遍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问她:“你家硕果成亲,你公婆能给多少聘金。”
能给多少。家里总共就十几两银子,给惊蛰下定花了那么多,就剩下□□两了。这点钱还能指望她公婆给她家硕果说亲的时候,也能拿出六两来?
孟双秋烦就烦在这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家是出得起高聘礼的。但凡她现在出去说一嘴要给硕果相看,要是低于六两这个数目,人家就斜眼看她。
那模样就好似在说:“看吧,跛脚的孩子就是不受宠,比他堂哥差远了。”
本来宋硕果跛了脚,孟双秋心里就已经很替自家孩子鸣不平了,再被外人这么一看低,她心里就愈发不舒服了。
她一个做儿媳的不好去找公公婆婆的麻烦,就只能将气都撒在宋惊蛰身上。
都怪宋惊蛰非要说这门亲,他但凡说个便宜的也好啊。想到家里马上就要为宋惊蛰操办婚事了,孟双秋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地冒。
都花家里这么多钱了,还指着公中给操持,真是不要脸。
“娘。”孟双秋是个直爽性子,心里不舒服就直接去找吴老太说话了。
吴老太这会儿正打开粮柜,清点着里面的各类粮食,为即将到来的宋惊蛰的婚宴做准备。
“干啥呢,没见我正忙着呢。”吴老太刚理清几样东西,被孟双秋这么一打岔,顿时又全都不记得了,没好气地向孟双秋瞪过去。
“这有什么好数的。”孟双秋见着那从粮柜里拿出来的一堆粮食,心里更不舒服了,“惊蛰成亲,二哥二嫂自个都不操持,哪有让娘来替他们操持的道理。”
吴老太听了直皱眉:“你那二嫂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我要是把这粮柜交给她,那可真是老鼠进了米仓,一粒不剩了。”
“娘,你就是心太好了。”见吴老太误会,孟双秋也不藏着掖着了,把话说开了,“你都给惊蛰花这么多银子了,二哥二嫂他们要面子有面子,这婚宴随便意思意思就得了呗。”
农家人娶亲其实讲究不多,稍微好些的人家,会请村长到家里主持婚礼,再给每个上门道喜的人发个红鸡蛋,傍晚的筵席能筹备出几个好菜,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次一些的人家,就更不讲究了,请些近亲到家里热闹热闹,连晚饭都不用备,这婚就过了。
先头家兴家旺成亲,吴老太都是按着稍好一些的人家筹备的。毕竟宋福堂在镇上做工,给家里交着钱,要是太寒他的心也不好。
可二哥两口子又没给家里交过钱,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没出过力,惊蛰定亲就花了不少的钱,还按家兴家旺的婚宴办,着实不应该。
“瞧我都被你大嫂给气糊涂了。”经孟双秋这么一提醒,吴老太立马回味过来了。
她这么用心地给惊蛰筹备婚宴干啥哟,六两银子都够别人家娶三个夫郎了,她这个当奶的也是够意思了,剩下的合该让他们自个操心去。
一定是最近老大媳妇闹分家把她给气昏了头,居然没想起来这茬儿。
“啪——”吴老太将所有东西收进了柜子里,转头又瞧见正盯着她的老三媳妇,想了想又打开柜子,从里面抓出一把花生递给她:“拿去吃吧。”
“谢谢娘。”孟双秋没想到说几句话的功夫,还能得到一小捧花生,道了谢高兴地接过。
宋惊蛰在外头转悠了一圈再回到家,很快就发现家里不对劲了。堂屋里为了他成亲摆放来祭祀祖先的东西不见了,连带着放在灶房需要提前做准备的红枣花生也一应不见了。
不用说,肯定是他奶收起来了。
家里的吃食平时都放在他爷奶房间的粮柜里。寻常他奶会提前一天把第二天全家人的嚼用放在灶房的橱柜里,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做。不可能一次给很多,由着他们嚯嚯。
眼见他的婚期将近,他奶整天就跟个仓鼠似的,一天天从她的粮柜里倒腾东西。今天取一点花生,明天取一点红枣的,准备一点点地将他成亲要用的东西倒腾出来。
这下这些东西全不见了,家里肯定是又出事了。
宋惊蛰的念头刚起,孟双秋见着他回来,从屋里走出来问道:“惊蛰,地里的活都忙完了?”
“忙完了。”宋惊蛰点头,视线却注意到她袖口上残留的一点花生红衣。
“那你什么时候给家里盖屋子啊。”孟双秋故意问,“你三叔他们泥砖都做不少了。”
“等我成完亲就给家里盖。”宋惊蛰朝她笑了笑。笑容晃得孟双秋眼睛刺疼。
呸,就你能成亲是吧。
孟双秋心里憋着气,等你成亲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你也得快点,不能因为你成亲就耽误补偿家里。”孟双秋催促道。
“知道了,三婶。”宋惊蛰应了一声。等他三婶回了屋,他也没在家里久待,转头就往镇上,他大伯所在的码头去了。
“……”
见着宋惊蛰,宋福堂很是高兴:“婚期定下来了。”这些日子,他可就盼着这个呢。
“定下来了,五月十八的日子。”宋惊蛰老实道。
“哟,这没几天了。”宋福堂的笑容僵了僵,他本以为家里会给惊蛰定日子定在秋收后,没承想居然定在了夏收前。
这打的什么主意,谁能不知。
他又问宋惊蛰:“这日子是你定的?”
“不是,是爷爷定的。”宋惊蛰轻描淡写道,“爷爷说我年纪不小了,早点成婚,他才好早点放心。”
宋福堂脸上的笑更僵了,他爹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就算惊蛰年纪大了,这亲都定了,差那两三个月的功夫吗?
这夏收前成亲,叫别人怎么看他家,叫亲家又怎么看他家。
宋福堂沉了沉气:“那林家人也答应了。”
“答应了。”宋惊蛰颔首道,“这不是日子没几天了,我来请大伯回家喝喜酒。”
宋福堂的面色这才好看不少,既然是两家人商量好的,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就怕结亲不成反结仇,乡里乡亲的,撕破脸多难看。
“行,大伯知晓了,过两天就跟你家兴家旺哥回家喝你的喜酒。”宋福堂应下了,又跟宋惊蛰道,“这成亲可是大事,不能马虎,你先回去准备着,差什么尽管跟大伯说。”
宋惊蛰顿了顿,一脸疑惑地问:“这成亲还需要做准备吗。”
“当然需要了。”怕宋惊蛰不懂,宋福堂耐心跟他讲道,“这首先就是要告知先祖,得提前给祖先准备祭品,一直摆到你成亲那天,再次就是告诉乡邻,让他们记得到日子上门喝喜酒……”
宋惊蛰的面色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可奶把香案上的祭品全都收回去了,我一直以为只需要摆一下即可。”
宋福堂闻言也是一愣:“家里其他东西也没有给你准备吗。”
宋惊蛰不懂地问:“准备什么?”
“胡闹!”宋福堂一拍案桌,整个人气得直接站了起来。这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家里什么都不给惊蛰准备,这是想等成亲那天全村人上门看他们宋家的笑话吗。
“你暂且在此处等等,大伯去告个假,现在就跟你回家去。”宋福堂人都快要气晕过去了。他不在家这些年,家里真是越弄越糟糕,现在竟然连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都能做了,往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些什么混账事来。
常年在镇上管事的宋福堂见过太多治家不严而产生的祸事。小一些的不过就是丢个脸使人贻笑大方,大一些的可是要祸及子孙后代的。
他不操心宋家兴宋家旺,这俩孩子已经定性了且又常年跟在他身边,出不了乱子,可他还有孙儿在家里养着呢。
要是他的孙儿长大了,跟着家里这些人有样学样,那可真是造大孽了。
“好,大伯你别急,这中间兴许有什么误会。”宋惊蛰听话地点了点头,末了还特别熨帖地劝慰了两句。
弄得宋福堂更着急了,惊蛰这么好的孩子,这么些年为家里任劳任怨,他成亲家里都不给人家准备,他爹娘这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