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太太过了两年未见,还是一如往昔,她此时正在对解氏操持这场婚事有诸多不满,自然,这些在窈娘看来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
“你也多上点心,莫让关家笑话。”
其实三老太太哪里是为了关氏,纯粹也是为了抬高关氏打压解氏的地位。
解氏含笑:“您放心吧,一定会办好的。”
三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也别把话说的这么满,我库房里有不少从河南带回来的土产,你去分一分,正好你娘家人过来了。”
解氏又表示感谢,“我两位兄长和嫂嫂都来了,正好今日午膳时替您接风,也让他们来给您请安。”
“唔。”三老太太点头,她和解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再者,她听闻颜应祁这两年多几乎都是在解氏这边,居然这般受宠。
窈娘此时又献上自己做的两双袜子:“祖母,我针线做的不好,还望您别嫌弃。”
三老太太不经意之间打量和窈娘一眼,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就已经亭亭玉立,俨然和前几年的小姑娘的样子不同了,她收下之后看了看针脚,十分细密,看起来在女红上是费过心思的。这孩子已经不能等闲待之了,所以她称赞道:“看的出费了不少功夫。”
“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我娘这会子也没功夫教我,原本想去大房求求大夫人看能不能跟着二姐姐和四妹妹的那位针工师傅学,但大房也要办亲事,就耽搁下来了。”窈娘说起来还有些懊恼。
三老太太最听不得三房的人还得求大房,立即就道:“还求大房做什么,我身边现成有个针线好的,月娥,打从今儿起,你就伺候三姑娘去。”
窈娘连道:“虽然说长者赐不能辞,但我怎么好要祖母身边的人服侍。只是我听闻顾绣以细如发、针如毫、色如画冠绝天下,若是请针工师傅,能让顾家的人指点一二,我也是受益无穷。”
“这有什么难,请她过来就是了。”三老太太道。
窈娘笑道:“那就多谢祖母了。还未问过祖母,祖父身体如何了?今年任期已经快满三年了,是否要上京述职?”
三老太太看了窈娘一眼:“你祖父右迁河南左布政使,算是升官了吧,也不必上京述职。只是我这次回来就不去了,年纪大了,走动不得。”
“也好,家里人多才越热闹呢,您不知道大姐姐也从齐王府回来了。”窈娘道。
即便是亲戚同朝为官,也得要避嫌,不能两个人都在中枢,父亲如今任南京礼部侍郎,若父亲调任京中,祖父就不能在中枢了,现下祖父还是在河南做布政使,那父亲很有可能回北京。
三老太太对颜宁馨回不回来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她让解氏母女离开之后,又把要见新媳妇的见面礼查看了一遍。
而回程的路上,解氏忽然问起窈娘:“怎么你和你祖母说要请女红师傅,你和娘说一声,娘早帮你请过来了?”
“不是,我知道祖母出自诗书之家,可她本人并不喜欢这些,且性情急躁。只有脾气很好的人才能和她相处,我怎么也能找点事情给她做,让她别总找你的茬,再过几日她的帮手进门了,还不知道是不是管家权什么都要给别人?”窈娘撇嘴。
原来是因为她,解氏牵着女儿的手道:“日后不必你替娘担心。”
窈娘摇头:“怎么能不担心呢。娘,是您告诉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几年咱们母女日子过的很好,是因为祖父母都不在,爹向着您,哥哥也慢慢和咱们亲近了。可是嫂嫂进门之后,祖母也在家中,那就是二对一了。”
解氏摸摸女儿的头:“窈娘,娘和你说过,当大家有个共同的敌人的时候,当然会一致对外,可是每当没这个敌人的时候,她们可能会内乱。你或许也看出来了,关家规矩森严,家族也是古朴简单,和咱们家有许多不同之处。你祖母的性子也不是好消受的,管家我也管累了,你祖母就是不说,我也想把这个管家权交出去。这就叫以退为进,凡事既然无法进,就退一步,未尝不是好事。”
无法进是因为解氏无法做颜应祁的正妻,头上又有婆母,她既越不过甄氏的次序,也越不过三老太太的次序,何苦做了坏人,让新妇进门,她往后退一步,新妇和老太太一起。老太太即便对人再好,脾气也是在那儿,关家那个女子性情并不柔顺,等她们结盟破灭,自己再出来。
窈娘想了半天,还是道:“娘,祖母要的是自己人,嫂嫂好或者不好,都是她自己人。”
而她知晓祖母一直把娘当外人,甚至对自己都比对娘好。
解氏却坚持道:“窈娘,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论做什么事情,不能让人看出你真的想要什么。你太想要这个东西,反而会成为你的掣肘。”
有耐心,洞悉人性,再一击就中。
窈娘暗自点头。
又听解氏道:“你兄长大婚,亲戚们会来的不少,你多见客人,知道如何待客。”
窈娘点头应是。
腊月十八,早上热闹非凡,颜家俱是人满为患。解氏早早起身操持,颜应祁很心疼她:“你的手这样凉,还起的这么早。这怎么可以……”
“没事儿啦,我若是去晚点,就不好了。”解氏抿唇。
颜应祁当然从窈娘那儿知晓三老太太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就安慰道:“别担心,若真的有事就推到我身上。”
解氏笑道:“知道你事事都费心想着我,不过等新媳妇进门,我就不必管家了,日后也没这么累了。”
她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搂着颜应祁道:“今天不许发脾气,要好好地。”
“当然了。”颜应祁应承她。
窈娘则跟在解氏身边,举凡有女客过来她都帮忙招待喊人,在感到疲劳时,铭二太太和颜如贝一起过来帮忙,她才能稍作喘息,坐到大舅母身边。
解家一直在东山,虽然知晓颜家现在权势滔天,但是没有深切感受,现在解大舅母身处其中,实在是体会到什么叫做权贵之家。
往来之人,皆是巡抚部堂高官,解氏即便只是平妻,也得众人抬举。
就是甄氏在一旁看解氏如此出风头也是心中微妙,只是她不会表现出来,看这些什么巡抚夫人,别的部堂夫人都睁眼瞎似的,没人表现出来,只能自己消化这件事情了。
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刚进来的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夫人谢夫人进来之后,局面有些微改变,她走进来,先喊了甄氏一声:“颜夫人。”
甄氏笑着请她坐下,还道:“您能过来实在是太好了。”
谢夫人出自陈郡谢氏,是非常有名的才女,还出过不少诗集,其父是如此的次辅,可谓是集所有光环于一身,偏偏她很重视规矩。
尤其是嫡庶尊卑之道,故而,见甄氏坐在一侧,却是解氏在招呼众人,她则道:“如今怎么由妾侍当家作主了?”
解氏一贯敏感,没想到谢夫人会说这些,窈娘原本有些累倦,坐在一旁吃茶,却听谢夫人这般说话,只能装听不到,否则吵起来了,反而把儿子婚事闹的没了。
而甄氏觉得报应来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不用说什么,解氏就够膈应了的。
所以,她面上故作尴尬道:“您可能弄错了,这是我们三房的主母。”
“自古以来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合该由正妻出面才行,恕我不能苟同。”谢夫人说完,拂袖而走。
窈娘不是小时候的她了,她很清楚在族里母亲的地位似乎和甄氏一样,实际上在外还是不一样的。别的人只是不会直白的说出来,现在有人说出来就是当众给解氏难堪。
她赶紧跑到解氏身边,解氏还是一脸微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娘,您无事吧?”
“没事儿。”解氏拍了拍窈娘的手。
再有甄氏半真半假的关心,解大舅母方才还觉得颜家权势滔天,现在也赶紧上前问几句。这个时候的解氏虽然心中摇摇欲坠,却还一点事儿也没有,还对众人道:“我们家里请了戏班子,这就请诸位先随我那边听戏。”
窈娘也随姐妹们一起过去,在路上,大家都一阵沉默,人是各有各的烦恼。莹娘觉得很痛快,明明她娘是正经的嫡妻,却还要忍受和解氏平起平坐,倩娘则想的是心上人不知道是否也许婚了,颜宁馨有些同情解氏的处境。
戏台上的人唱的很欢喜,窈娘的心情其实比解氏还难过,因为她想这些年娘不知道明里暗里受过多少讽刺,有如谢夫人这样弄的人下不了台的,也有暗地里嫉妒讽刺的。
兄长科举出仕,他虽然对母亲态度转变,可随着嫂嫂进门,有可能和三老太太感情会更深。若让他不顾前程为母亲讨封,他未必愿意。
那就只有靠自己了,她是不能考科举,可是也未必没有其她的法子,若是哪一日她真的大功一件,兴许能够封诰母亲,让母亲有身份。
否则这种夹生饭,吃的让人膈应。
窈娘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绝对要给娘挣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