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
“快去吧,不必与孤言谢。”
顾长泽打断她的话。
片刻后,谢瑶的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侍卫垂首问顾长泽。
“殿下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今晚还去冯医仙那吗?”
皎洁的月色照在顾长泽的面庞上,他拨弄着手中的玉佩,脸上的笑缓缓撤去。
“你说呢?
有人为难了孤的人,孤若不还回去,岂不是说不过去?”
*
谢瑶带着顾长泽的令牌到了城门口,城楼上萧夫人的副统领侄儿起初还趾高气扬地不准人放她进来,等谢瑶拿出了令牌,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等她马车入了城门,那副统领在身后唾了一声,骂道。
“这小贱人倒是有本事勾搭,本来想困她一夜让她冻死在外面也省事,这回算她命大。”
马车到了王府外,谢瑶从上面跳下来,一脸焦急地往里面走。
“人怎么样了?”
“奴才着人去请了大夫了,只是小小姐的情况不大好,才止住了咳血,现在人昏迷过去了。”
“你是怎么看的人?她说要打你便让她打吗?”
谢瑶一向温柔的音色里带了几分冷意,管家更是面色惶恐。
“那会奴才在库房算账呢,舅夫人来了后要进您的屋子,小小姐恰好来找您,瞧见舅夫人正拿着您的东西往头上戴,便说了一句不问即取跟贼偷子没什么两样,舅夫人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便以冲撞她为由命人打了小小姐。”
谢瑶的这个堂妹谢颜年前才没了娘,后来便跟着她继母住,可她继母对她并不好,每日只让她吃残羹冷炙。
去岁冬日的时候,谢颜饥饿得不行,大晚上偷偷跑出来找东西吃,踩空摔在了街边的石头上,被路过的谢瑶发现将她救下,两姐妹的来往才多了起来。
可谢瑶与她到底隔着一家人,总也不好插手他们家的事,便只能时常偷偷接济她一二。
谢颜年岁小胆子也小,加上她继母不喜她,二房地位不高,才给了曹氏恼羞成怒发作的理由。
谢瑶沉着脸进了内室,一眼看到那个躺在软榻的娇小人儿。
谢颜嘴里还说着胡话,谢瑶掀开被子,顿时被她后背上的伤吓了一跳。
“姐姐……姐姐……”
谢颜听见她的声音,恍惚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
“她拿你东西,我一时气不过……我……”
谢颜乖巧地靠在谢瑶旁边的枕头上,巴掌大的脸烧得通红。
这么小的人儿被打了这么些板子,谢瑶心疼得不行,连忙温柔哄了她几句,拿着帕子给她擦汗。
到底是怕出人命,曹氏下手还留了些分寸,只是谢颜本就身子娇弱,自然是扛不住的。
“大夫开了药,说先给小小姐煎上,身上的伤也留了涂抹的......”
“去将我屋内的玉明膏拿来。”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一边捏着谢颜的小手哄她。
“不疼了,姐姐喊大夫给你治病。”
“这便是奴才要向您回禀的第二件事。”
管家把头更低下去。
“今日奴才清点库房,发现月前您病倒在榻,昏迷了整整三日不醒,舅夫人曾以保管为由带走了咱们王妃留下的三十处庄子地契。
听说舅夫人呵斥了几个婢女不让与您说,奴才已经命人将那几个婢女一起捆了拷问了此事。”
谢瑶听完脸色已经不大好看。
“还有别的吗?”
谢瑶知道既然曹氏敢拿,就绝不会只拿三十处地契。
果然,管家看了她一眼,又道。
“还有库房的玉明膏,以及咱们王爷去年得来的心爱之物,是一方砚台,舅夫人说府上公子今年将要参加春闱,反正这砚台也没人用,不如一起带回去给公子用,也不算浪费。”
这砚台是她父亲心爱之物,自去世后便被她好好收着放在了书房,没想到她前几天昏迷不醒,这府中竟要乱了套了。
谢瑶几乎要被气笑。
原以为前几天晚间曹氏那番话是头一回开口,没想到是已经搜刮了几次,还要最后腆着脸朝她要。
把她这谢王府当什么了?明家的库房吗?
谢王夫妇去世三个月他们不闻不问她忍了,上回退婚急着撇清关系后来又巴巴凑上来她也没说什么,如今偷拿了他们的东西,还打了她谢家的人,真以为她谢瑶是泥捏的没脾气?
谢瑶腾地站起来。
“你留在府上好好照顾小小姐,至于你的失职我回来再与你算账,青玉,跟我去拜访舅母。”
明府的门深夜被敲开,曹氏一脸睡意朦胧地被叫起,一瞧见坐在主院客厅的人,顿时清醒了大半。
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底气不足。
“这是怎么了,瑶姐儿,怎么大半夜过来了?”
“现在才刚到戌时,舅母就早早入睡了,看来今儿心情甚是不错,是从我谢府拿走了合心意的东西?还是因为罚了我谢府的人耍够了威风,所以这般高兴?”
谢瑶没这么好的心情和曹氏糊弄,当即微微一笑,绵里藏针地张口问道。
曹氏心里顿时一咯噔。
眼看着满院子的人都神色各异地看过来,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说什么呢,舅母怎么会拿你的东西?”
“二月初,我在家中昏迷,舅母以保管为由带走了我母妃留下的嫁妆地契和一些物件,这东西若是明府当真短缺,舅母开口说一声,是求是要,我还能不给吗?怎也不至于这般偷走了东西,却连声招呼也不打吧?”
谢瑶微微一笑站起身,曹氏本就心虚,连连后退了两步。
“瑶姐儿可别听他们胡说,平白伤了咱们之间的情分,是谁胡乱造谣惹是生非,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就是,舅母身为长辈,怎么会随便拿你的东西?”
她话说得冠冕堂皇,谢瑶却脚步不停一直走到她跟前。
曹氏又退了两步,心中发虚。
“你……”
“我倒是想相信舅母没乱拿我的东西,可这您从谢家取走的簪子还好端端戴在头上呢,您总不能觉得我和这院子里的人都瞎了,看不出这是圣上御赐的东西。”
谢瑶话落,抬手抽走了曹氏头上的金簪。
哗啦一下,她头上的珠翠随着这动静齐齐掉在了地上,好好的发髻也乱成了一团。
而谢瑶手中那金簪在灯盏下散发着明亮的光。
“谢瑶,你!”
曹氏大怒刚要发作,就瞧见她手中攥着的簪子,还有谢瑶秀美面庞的上的冷意。
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明家更是因为有了个出息的王妃姑奶奶才飞黄腾达,夫君官职不高,她用的东西自然也不好。
谢王妃故去后,她仗着谢瑶身后无人,挺直了腰板去过王府几回,下人四散奔逃,王府萧索不比往昔,也让曹氏颐指气使带走了些物件。
有一就有二,地契庄子头面首饰,索性王府只剩下这个被退婚的外甥女,留着好东西也是糟蹋,曹氏想着她性子温柔,必定也不在意这些。
今儿去的时候,谢颜年纪轻轻就敢乱说话指责她,让曹氏心中不舒服得很,索性是个庶女又不得宠,她便张口让人打了,没想到谢瑶晚上就从护国寺赶了回来,非但找上门,还连她之前拿东西的事也知道了。
“我父王的砚台,母妃的玉明膏,都是皇上圣旨赐下来的东西,舅母是有几个脑袋够砍敢随意拿了去?不怕被皇上降罪连累舅舅和两位表姐吗?”
深夜同样被叫起来的舅舅眀辉闻言恶狠狠瞪了曹氏一眼。
“我……我哪知道这是皇上赐的……”
曹氏被谢瑶这一顿吓唬得不轻,顿时胡言乱语地承认了。
“地契庄子是我母妃的陪嫁,眀府若真清苦到需要靠自家女儿的嫁妆过活,舅舅大可开口一声,我送与您就是了,总好过明日传出去,外人要说眀府连送出去给女儿的东西还要抢回去,平白损了舅舅的名声。”
明辉的脸色亦是不好,谢瑶这一番话明里暗里把他也骂进去就算了,这曹氏眼皮子短浅,偷盗别人东西更是让他脸面尽失。
“混账,还不把瑶姐儿的地契还回来!”
曹氏被他这一瞪,吓得一哆嗦,连忙让人去取了。
“还有玉明膏,舅母也别忘了。”
谢瑶微微一笑。
“您从谢家拿走多少东西,我府中库房都有记着呢,若是少了什么,改日皇上或者娘娘问起来,我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曹氏不情不愿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地契庄子,头饰金簪,没一会就把这半张桌子堆满了。
明辉抬脚踹她。
“贱人,你连我外甥女的东西都偷!”
曹氏闷声挨了一脚不敢说话。
清点了东西,明辉讨着笑上前安抚谢瑶。
如今这外甥女虽没了靠山,可马上要成为太子妃,他还想攀着这关系飞黄腾达呢,可不能就这么得罪了人。
“瑶姐儿,你看这……”
“今儿是谁打的谢颜?”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往下看去。
顿时曹氏身边的两个嬷嬷身子一抖低下头。
青玉眼尖地看到了,惊呼出声。
“小姐,管家说了,是舅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拉出来,打。”
谢瑶一声令下,她身后站着的几个侍卫顿时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了人到庭院里,啪啪几板子就打了下去。
曹氏张口想要护她们,被明辉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侍卫们下手不轻,十板子下去两个嬷嬷身上已经血肉模糊,惨叫声更是响彻整个院子。
院中噤若寒蝉。
打完了人,谢瑶这才朝明辉微微福身一笑。
“今儿叨扰舅舅了,在您院中这般大闹的确是我的不对,但若是还有下回,瑶儿也是敢的。”
明辉自是半句怨气不敢说,陪着笑把谢瑶送出门,还要千叮咛万嘱咐谢瑶别把这事说出去,转头送走了人,明辉关上门,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曹氏脸上。
“贱人,你真是让本官丢尽脸面!”
*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大侠饶命啊!”
昏暗的地牢里,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出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昨儿才在城楼上颐指气使的萧夫人侄儿副统领,还没到下值的时候就被人打晕了捆到这不知道什么地方,一来就十八般刑罚用了个遍,他起初还嘴硬,等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满口便只剩下求饶了。
“我不知道哪得罪了您,还求您饶我一条贱命。”
“不知道错在哪么?”
他被人蒙着脸,瞧不见面前的人,只能听到这声音是极温和的,只是手中捏着冰冷的刀子抵在他下颌,残忍地割开了他脖颈处的肌肤,顿时鲜血涌出,他害怕地又要尖叫。
“大侠,求您……”
“你昨儿在城楼上为难了谁,不记得了么?”
谁?为难了谁?
尖叫声戛然而止,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为难了谁。
“你将谢府小姐困在城外,没到宵禁的时候就公然关城门,是想趁着天寒将她困在外面受罪,还是……”
面前的人声音顿了顿,声音蓦然冷淡。
“还是城门外早被你安排了猛兽与侍卫,欲要置谢女于死地?”
“我……我没有……”
他此时约摸有了些头绪,听了对面人的话连连摇头。
心中却害怕不已。
他是安排了人没错,那是听他姑母萧夫人的话,他姑母说这女人死了就不再是他表哥的累赘了,可这些他从未与人说过,面前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肯说实话么?”
面前的人轻轻皱眉,似乎对这回答很是不满意,冰凉的刀刃碰到他肌肤,顿时让他更哆嗦。
“我我我……我……”
“你知道大盛有许多刑罚,专门对付不喜欢说真话的犯人,穿琵琶骨,俱五刑,剥皮,你更喜欢哪个?”
他不急不缓的声音落在昏暗的屋子里,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顿时把副统领吓得说不出话。
“不说么?那便都试一试吧。”
温和的面容上带了几分可惜的表情,他抚掌而叹,握着匕首打量了一下,似乎是在挑选从哪开始更合适些。
“不,不,啊——”
一道凄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一刻钟后,匕首被扔在地上,清然的蓝色衣袍上沾了些血迹,年轻的男人从屋内走出,垂落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阴鸷。
才入内换了衣裳,下人打了净水,修长的指节没入水中清洗着血迹,动作不急不缓,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门外有下人低垂着头进来。
“殿下,谢小姐递了帖子到东宫。”
窗边的男人净手的动作一顿,接过帕子将最后一丝水渍擦拭干净。
正辰时,窗棂外阳光正好,他回身温和勾唇一笑。
“请谢小姐过去正殿,孤待会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