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御街,韩府。
韩忠彦像往常一样瘫软在床第上,身边两个美妾一左一右拥抱入怀,正当韩忠彦兴致勃勃之时,却突然扫兴地从房外传来幕僚方平急切的声音。
“衙内!卢管事那边有紧急消息!”
“进来!”
韩忠彦脸色阴郁地推开美妾,只见从门外走进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文士,此人名叫方平,太学出身,精明过人,原本在州学教书,足足教了十年的书,他最终不甘寂寞,三年前开始走上幕僚之路,最终成为开封府判官韩忠彦的幕僚。
三年来,便是方平屡屡替韩忠彦出谋划策,渐渐赢得了主人的信任。
这次借西贼之手杀死巡查官员向郭逵发难的连环计策,归根到底是韩忠彦私下所为,实际上韩琦根本不知情。常年被韩琦训诫的韩忠彦,一心图谋做一件有利于韩家的“大事”,好让韩琦刮目相看,最终在方平的怂恿下设下这道毒计,率先拿前番夺去韩琦帅位的郭逵开刀。
不过这条毒计也确实精妙,可谓一箭三雕,首先制造西贼骑兵越境杀死文官的严重事件,促使郭逵被台谏弹劾,让听命于韩家的夏安陵接替郭逵担任西军主帅的位子。
其次,西贼来去自如,文官身死宋境,必然引起朝中轰动,天子如今力主开拓河湟的策略必定受挫,王安石、王韶等变法派的地位必定动摇。
第三,即使这回弹劾郭逵不成功也无须担心,因为通敌叛国的关键人物何重可是郭逵麾下的心腹,只要此人不暴露,以后多的是机会。
当然了,这条计策虽毒,但最终却一条都没有成功。
只因为那名叫张辰的少年官员,竟然不可思议地从西贼骑兵手中死里逃生!而据韩家安插在陕西安抚司的内线来报,何重如今已被郭逵控制,韩忠彦暗中估计,郭逵定会秘密除掉此人。
没有了何重,第三计自然也走不通了,如今没有任何证据去弹劾郭逵,绝不会成功。
这件事韩忠彦已经不太抱希望了,但方平的一句话又勾起了他的兴趣。
“衙内,卑职刚刚得到卢管事传来的最新消息,郭逵进京了!”
韩忠彦一怔,笑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卑职也不知晓,不过卑职感觉,郭逵进京还是和那件事有关。”
“莫非他要来追究我的责任?”韩忠彦冷冷道。
“这倒不可能,他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能指控衙内,我倒觉得他或许是来向天子请罪的。”
“向天子请罪?”
韩忠彦哈哈笑了起来:“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蠢的人?我们都找不到证据弹劾他,他却跑来自投罗网。”
“衙内,这只是卑职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卑职也不敢肯定,不过卑职建议衙内最好打听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倒可以运作运作。”
韩忠彦当然明白运作运作是什么意思,他当即欣然道:“如此甚好,你替我准备好重礼,我今夜去拜访钱晋打听打听,如果真是来请罪,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衙内,如果要扳倒郭逵,不仅需要宫里有人帮忙,还要朝廷舆论支持,只要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御史台就会出面要求调查此事,至少郭逵就要被停职审核了。”
......
就在郭逵抵达东京的同时,替张辰送信的李俊也抵达了大宋都城东京。这还是他第一次进京,李俊牵着马一路东张西望,不断惊叹京城的繁华。
问了几个路人,李俊很快找到了位于外城东宝街上的房州会馆。李俊自然是消息闭塞,他根本没听说过房州会馆,也不知道这处会馆的情形,他下意识以为这是房州人在京城的一家同乡会。
李俊来到房州会馆门前,见门口竟然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不乏携家带口,几位接待的伙计中竟还掺有一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着实令他踌躇不前。
他在门口徘徊良久,忽然感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有人在他身后恶狠狠问道:“小子,你在这里转来转去,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李俊一回头,见后面是一个拿着哨棍的年轻壮汉,但口音似乎是自己的房州同乡,他连忙道:“我是从京兆府过来,替我家老爷给他表兄送信。我们都是房州人,老爷临行前交代过,让我到了东京城后,便来这房州会馆来打听。”
这个年轻壮汉叫做周大春,他是近日在东京城内小有名气的商贾周博的堂弟,兼任这处房州会馆的安保队头,手下有十几个武艺高强的壮汉,都是从武馆里特意聘请来护卫会馆。
周大春早盯住了这个牵马的年轻人,第一反应便是怀疑此人是来偷学自家会馆的秘技。
何等秘技,自然是房州会馆引以为傲的“炒菜”秘技!房州会馆实际上是一家酒肆,名唤“全聚德”。
据说里面的厨子个个技艺精湛,烹饪出来的菜品竟比得上久负盛名的矾楼,但价格却又十分亲民,如此营销自然赚得盆满钵满,而东主周博的名气也随之水涨船高,据小道消息传,这位周东主昔日竟曾在官衙中做事,似乎在官场上也有不少人脉。
“你既是我房州同乡,我便姑且信你!且稍等一下,我问一下我们掌柜的。”
周大春走到门口大喊:“嫂嫂,外面有汉子找!”
众人纷纷望来,周大春嘿嘿一笑,这时,裹着细绸头巾的邹氏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大傻春!你怎么又满口嚼粪,你嫂嫂我哪来什么汉子了?”
“嫂嫂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有位汉子找你,不是说有汉子找你,意思不一样!”
“一边去!”
邹氏狠狠瞪了周大春一眼,这才走上前打量一下李俊:“这位小兄弟,我们认识么?”
“这位夫人,我是来替我家老爷张参军,跑腿送信给他表兄的,他让我来房州会馆打听,你可知道在吏部做员外郎的王禄王老爷?”
“王、王禄?那不是县尊......等等,你家张参军又是哪位?”
“我家参军.....我家参军!”
李俊一时又不知该不该说,便径直取出信递给她:“这便是我家参军写给他表兄的信。”
邹氏接过信瞟了一眼下署,顿时一拍大腿,顿足道:“我的娘诶!原来是我们张东主的信,你干嘛不早说呢?”
“参、参军也是这家会馆的东主?”
“当然了!没有他就没有这‘全聚德’的招牌,更没有这房州会馆!”
邹氏急对周大春道:“快去后院告诉你兄长,张东主派人来送信了。”
周大春这才明白,原来周博平日里时常念叨的张东主,竟在京兆府?他撒开腿就向后院奔去,邹氏又对李俊笑道:“小兄弟稍等一下,我家那口子就在店里,他马上就来,你亲自把信给他就是!”
不多时,周博急急忙忙跑来:“送信人在哪里?”
“这位小兄弟就是。”
李俊连忙施一礼,恭恭敬敬把信呈给周博。
自从张辰北上赴任,周博也辞官与李大勇等人合伙做起了酒楼生意,不闻官场事宜,自然是几个月没有听到张辰的消息了,他来不及细问,便急忙接过信,但他却愣住了,信皮上只写着:兄长王禄亲启。
周博心中有点失落,分别数月,没有看到张辰对于近况的描述。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张辰又哪里能知晓,这帮老乡竟然将生意直接做到东京城里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可以从送信人这里打听呀!
周博连忙笑道:“这位小兄弟一路辛苦了,我们去里面坐坐,喝一口茶。”
李俊确实有点口渴,便笑道:“那就打扰老爷了。”
“没有!没有!快跟我来。”
周博吩咐把马匹交给周大春,这才带着李俊来到后院,他请李俊到房间里坐下,又让丫鬟上茶。
“听小兄弟的口音,似乎也是房州人?”
“是的,我是竹山县人。”
“我的天,那就更不是外人了,我和你家张参军都是竹山县人,你在军中做什么?”
“我是专门负责给参军跑腿送信,现在我们参军又升为录事参军了,是陕西安抚司的第二号文官了。”
周博虽然曾在县衙做过文吏,对大宋的官职体系也大概了解,但听李俊左一个参军,右一个参军,硬生生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二号文官的描述可是分量不轻,张辰好像混得还不错!
“他不是去鄜延路赴任么?怎么会留在京兆府?”周博不解地问道。
李俊倒也知道一点点,便笑道:“老爷有所不知,张参军先是郭太尉麾下的节度掌书记,自然是由太尉差遣,所以太尉器重参军,自然会把他留在安抚司府衙中,一开始出任右主事参军,我出发时正好升为录事参军,安抚司中的文官如今便是张参军最大了!”
“原来如此!”周博点点头,他当然能理解李俊的意思。
“张官人近况如何?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职务安全与否,用不用去军队中参加作战。”
李俊不会说谎,本身是个很热情爽快的人,而且张辰也忘记了嘱咐他不要乱说,他便坦直地说道:“我们可是西军!自然淌刀边儿的活!张参军的职务虽高,却并不安全,前段时间去边境审查,被两百西贼骑兵包围,他居然杀出来,但手下却死了一半,非常惨烈......”
周博顿时脸色大变,心都吓得差点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