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周博此人的官运,那确实不怎么样,比张辰大约摸十岁,却始终在县衙小吏的位置上止步不前,但也因此磨炼出了他四面玲珑巧舌如簧的本事,否则又岂能在短短三四个月时间,将“全聚德”及“房州会馆”两个招牌扎根在东京城里。
当然了,这些倒也并非是周博一人的功劳,其他几位东主作为出资人更是关键,李大勇、黄世昌、刘长风及吴远四人各自都付出了极大的资本和心血,加上众人齐心协力才能得到今日的局面。
至于张辰这位东主,虽然只是挂了个名,但东主们却始终牢记当初的承诺,并将开业以来的所有盈余中的三成划出单独存放,但凡张辰开口,便可随时取出这笔巨大的财富。
会馆的东主们除了周博和张辰,大多年事高了些,不愿离开故土久居京城,故而只有周博这位东主携家带口而来,出面主持日常事务,但他却并没有因为独自坐镇而生起了骄纵之心。
人贵有自知之明。
周博心中十分清楚,虽然自己与张辰一样,并没有出资参份子,只不过是东主们的顺水“人情”,但却绝对不能将自己与张辰对标来看,必须竭尽全力小心经营,只因张辰是官,生意对他只是锦上添花,而自己若是离了这份生意,便什么都不是了。
故而一直以来,周博日夜操劳,小心翼翼地经营着生意,与京中的权贵和官府打交道,若有实在绕不开的麻烦,就咬牙花钱找人帮忙,即使已经跻身为汴京的名商,即使曾经也是官府公人的一员,他也不敢对官府有任何小觑。
官商官商,自古二者难以脱钩。
所以这一回为了给张辰圆满完成送信任务,周博要去拜访王禄便必须做好齐全的准备。
首先时间的选择上,乃是黄昏时分。因为此次周博是仓促上门,并没有提前送上拜帖,只能选择这个时候前去,那时官员们基本已经回府了,而大概率不会被拒而不见。
其次周博还特地换了一身上好的绸衫,戴上一顶镶有美玉的乌纱帽,鞋也换成了上好的鹿皮短靴,以免失了礼数。
周博乘坐一辆牛车来到了内城东大街王禄的府宅前,他鼓足勇气走上台阶,对门口的仆人道:“在下是房州会馆东主周博,有急事来拜访王员外郎!”
说着,要迅速将一锭银子塞进了看门的仆人手中。
“这是一点小意思,请小哥喝杯茶!”
这名仆人见一个陌生男子没有拜帖走上台阶,正要斥骂驱赶,一锭银子顿时堵住了他的嘴,又听说是房州会馆的东主,顿时刮目相看,别看人家是商人地位不高,但腰包却比谁都鼓。
仆人皱了皱眉,也立刻意识到,此人一定是想花钱找老爷办事,这样的人他们也司空见惯了,因为自家老爷可是吏部的员外郎,别看品级不高,却参与了人事调动和考核选人的重要工作。
只见仆人抱拳行一礼笑道:“原来是周东主,小人失敬!不过近来府中有点小规矩,我家老爷回京后晚上一般不接待外客,若有什么事情需要老爷帮忙,不如明日再来!明日你提早送上拜帖,小人负责替你禀报。放心,价格一定公道!”
周博听得有些稀里糊涂,但一句“价格公道”,顿时让他醒悟过来,他连忙摆手:“我、我不是找员外郎帮助做事,我是给张、不是,给你家老爷的表弟送封急信!”
“嗯?我家老爷的哪位表弟?”
“你家老爷的表弟叫做张辰,今陕西安抚司录事参军,从七品文官!”
原来是文官,还是个从七品!王禄今年三十多岁,若是他的表弟自然不会超过这个岁数,可年纪轻轻就做到从七品,至少怕也是个进士出身?
这名仆人的脸上浮现了敬重之意,立马笑道:“小人可以替周东主转交信件。”
周博犹豫了一下,李俊特地再三叮嘱,一定要亲手交到王禄手上,此信万分重要。他想了想,这次却取出一锭黄金,递给仆人道:“还是请小哥替我禀报一下。”
这次是黄金啊!仆人再也无法推却了,只得收下黄金笑道:“那小人就斗胆替周东主禀报!”
周博又连忙取出自己的拜帖:“拜帖在此补上,就麻烦小哥了!”
仆人拿着拜帖进府门了,这时,王禄刚吃完晚饭,正在院子里散步,仆人上前递上一张贴子,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爷,房州会馆东主周博在门外说有急事求见,老爷要见么?”
王禄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周博是故人了,昔日在竹山县为官时,周博便是他的得力手下,之后弃官从商来东京时,自己也曾光顾过房州会馆几回,倒有些交集。
只是这个时候,周博有急事来找自己却有些不同寻常,自己在吏部做事可与商贾之道毫无关联,到底是为了何事?
王禄接过帖子看了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张辰何时成了自己的表弟了?只见他立马点头道:“便请他到我书房稍候!”
仆人转身下去了,王禄沉思片刻,随后又回房换了件衣服,这才向书房走去。
周博此时坐在书房里不安地喝茶,见开封府那些个官员时,他都可以从容面对,可现在是王禄啊!这与王禄的职位无关,而是面见老上司时,心中难以言表的忐忑和紧张。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禄从屏风背后缓缓转出,他换了一件很寻常的居家长衫,周博低着头没看清楚,还以为是管家,但他还是站起身,王禄却笑眯眯道:“周东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两个月前才见过怎么就忘了我了?”
周博仔细一瞧这才反应过来,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有无礼,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小民周博拜见员外郎!”
“行了不必多礼,咱们是旧日相识了。何况你如今可是人人知晓的大商人,不算小民,请坐!”
周博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他坐下来后连忙取出怀中的信递给王禄。
“张官人让我给员外郎送封信,用员外郎表弟的名义......实在有点唐突了。”
“我与张辰本就交好,这没什么!”
王禄笑着摆摆手:“我一直都很关心他的情况,他能写信来,我真的很高兴。”
不过王禄却不急着看信,而是把信放在一旁,又笑眯眯道:“你房州会馆的菜肴确实不错,我看这满朝上下的官吏大多都去你那里光顾过,这短短几个月周东主应该已经赚了不少吧!”
周博心中猛地一跳,半晌才干涩笑道:“只是赚了一点点小钱。”
王禄哈哈笑了起来:“周博啊周博,你可不要误会,我的差事与你并无交集,没有打你钱的主意,相反,以后房州会馆有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什么麻烦,给我说一声,我会全力帮忙,毕竟你是我的老部下,虽然不在官场中,但情谊还是在的。”
周博心中松口气,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员外郎的美意,周博感激不尽!”
王禄淡淡一笑:“你莫要多想,早在竹山时我便看出你周博有些本事,不光我看出来,张辰也看出来了,他昔日可说过不少你的好话。”
周博内心触动,小声嚅嗫道:“两位官人对在下的厚爱,实在难以回报!”
王禄摇了摇头道:“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呵呵,这是张辰昔日教我的,你周东主是商人,应该体会更深。”
周博没有吭声,但他有点明白王禄的意思了,心里也突然起了感慨,昔日的王禄在竹山可是出了名的正直清廉,到了京中似乎心境与做派有些转变了。
王禄笑了笑又继续道:“譬如科举放榜时,高官大臣捉婿,也是为了将来替家族谋利,我与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相交,自然也是一种投资,我帮你其实也是一种投资,就和周东主经营店铺最终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益一样,但我要的不是钱,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在下有些不明白......”
“上回你房州会馆与矾楼起了争执,最终是不是安然无恙?”
周博脸色一变,他知道王禄说的是什么?上回矾楼仗着有后台,见房州会馆横插一足抢去了不少生意,曾闹得天翻地覆,但最终自己的馆子却安然无恙,原来是王禄暗中替他托住了。周博一时不知该感激还是该叹息。
王禄看出了周博的脸色不对,又淡淡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多想,我曾在房州为官,房州人自然便是我的乡党,都是自家人。”
乡党?一语惊醒周博,他霎时拱手拜道:“员外郎说的是!我说怎么每回京中的房州商人们聚集议事时,都会提及员外郎的名字呢!员外郎自然是自家人。以后但凡员外郎有需,我愿带头出面聚房州商贾之力,仔细为员外郎效命!”
王禄淡淡一笑,却没有回话。
这时,周博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之事,连忙道:“对了员外郎,送信人告诉我,张官人先前去边界巡查时,遭遇两百西贼骑兵包围,险些丧命!员外郎,你看这......”
“还有这种事情?”
王禄眉头一皱,对周博道:“放心,此事我会去好好打听打听。周东主,张辰与你关系不错,同样也是我王禄的好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周博起身道:“想必张官人该说的都在信里了,那有劳员外郎多多费心,在下先告辞了!”
“好!不用客气。”
王禄又亲自送他到府门前,嘱咐道:“以后谁敢找你或者房州会馆的麻烦,如果解决不了你大可以来找我,我看谁敢碰我王禄的好友。”
周博心中十分感动,虽然他知道王禄是为了笼络自己,但他还是明白能一名京官摆出如此态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于是他十分诚恳道:“员外郎厚爱,周博感激不尽。”
周博再深施一礼,告辞走了,王禄一直望着他走远,又向他招招手,这才拿着张辰的信快步向书房走去。
府门前的那名仆人吓得面如土色,老爷居然亲自送周博出门,这关系可不简单啊!他默默摸了摸怀中两锭金银,忽然觉得有点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