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案犯都关押在大理寺,为了提取案犯方便,三司会审一般都会安排在大理寺内举行,上午时分,万众瞩目、拖延了一年的陈景元遇刺案再一次开审了。
这个案子的焦点只有一个,刺杀陈景元究竟是三名士兵擅自所为,还是指挥使潘旭的蓄意策划?
这也是本案的分歧点,因为这个分歧,本案拖延了一年。
但这个案子的重大,并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这个案子的背后,是王珪和曾公亮争夺御史台的暗斗,也是王珪如今控制的御史台和曾公亮暗地里控制的刑部、大理寺的斗争。
由于老相富弼被强制致仕,王珪和钱晋在扳倒曾公亮的斗争中暂时获得第一轮胜利,那么在争夺御史台的第二回合斗争中,曾公亮和变法派在结成同盟后,能不能挡住王珪和钱晋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个案子就至关重要了。
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就是曾公亮为了夺回御史台控制权,而利用变法派在御史台内布下的棋子——张辰。
大理寺小公堂内已布置就绪,正上面挂着一块牌匾,上写四个大字“三司会审”。
下面台阶上呈品字型摆放着三张宽大桌案,正中间是御史台的位子,这也是惯例,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几乎所有的三司会审案子都由御史台发起并主导。
左侧是大理寺,右侧是刑部,每张审案主官的背后又坐着三名辅官协助,两侧站满了身穿皂红两色公服,手执水火棍的大理寺公差。
张辰左右看了看刑部郎中陈群和大理寺正严方,两人都表示已准备好,张辰便开口说道:“那就开始吧!先提审潘旭。”
一名大理寺官员高声喝道:“三司会审,提案犯潘旭!”
......
就在三司会审开始的同时,皇城内的政事堂内,司马光正在硬着头皮向王珪汇报御史台开审陈景元案的情况。
司马光昨晚罕见地一夜都没有睡着,让他无法入睡的原因并不是张辰要开审陈景元案,而是他昨晚下午得到一个消息,参知政事蔡确已经向天子弹劾他,罪名是擅自动用监察御史监视富弼和曾公亮两位老相公。
诚然,这是王珪越过司马光私自冒险对御史台做出的隐秘安排,但作为御史中丞,司马光却难辞其咎,加上他并不是没有权力调用御史,在遇到一些重大事件时,他有权调集多名监察御史参与,比如各州举行的发解试,大量监察御史就会提前被派往各地监察考试。
只是御史台这次监视的对象是刚刚被罢免的宰执和从前的首相,监视这样高级别的官员没有得到天子的同意便擅自派出监察御史,严重违反了官场规则,就算是天子也无法包庇,何况司马光乃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急先锋,早就令天子不满了。
所以在得知自己被弹劾后,司马光几乎一夜未睡,焦虑难安,他已经顾不得再考虑什么三司会审案了,三司会审案变成了他紧急求见王珪的一个借口。
听完了司马光的汇报,王珪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司马中丞的意思是说,无法阻止这个案子是因为我的原因,去岁我批准了这个案子,所以你无法阻止,责任在我王珪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卑职绝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复述那张辰的话,作为御史中丞,卑职确实没有权力叫停三司会审的案子,这不仅涉及御史台,还涉及刑部和大理寺,除非是......”
“除非是由我来叫停,对吧!”
王珪极为不满地瞪了司马光一眼:“难道我不知道,还要你来提醒吗?”
他王珪当然可以叫停三司会审的案子,但这就等于将自己的把柄递给有心人,若他们在天子面前告一状,那自己怎么解释?
本来一个小案子变成了大事,曾公亮和变法派那帮家伙会放过自己?王珪心里明白,这个案子他绝不能再出头,必须让司马光出面替自己办妥。
这时,被赶鸭子上架的司马光忧虑到了极点,声音都有点发颤了:“王相公,三司会审案能不能先放一放,卑职、卑职想办法搅黄这个案子,但听说蔡相公已在天子面前弹劾卑职,卑职恳求相公,能否替卑职向天子解释......先解决这件事。”
瞧见司马光一副妥协的模样,始作俑者王珪则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件事我明白,问题确实比较复杂,那弹劾书已经递上去了,但幸好目前还在钱总管手中。司马中丞,解决这件事并不难,关键看你的诚意!”
司马光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珪要看什么诚意,他比谁都清楚,无非是逼自己上他的贼船罢了。
......
大理寺小公堂的审案已经结束了上午的审理,下午要提审三名刺杀士兵,张辰也知道王珪不会袖手旁观,必然会有阻击动作。
既然这个案子之前已经审了不下十次,现在审案仅仅只是一个必要的形式,那为什么不能在一日内完成它?三方一致同意,他们务必在今日审结这个案子。
他们只短暂地休息了半个时辰,又开始继续提审三名刺杀士兵。
三名刺杀陈景元的士兵一直被分开关押,防止他们串通口供,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三名士兵显然早已得到同样的暗示。
第一个被提上堂的是三个刺杀者的头目,叫做李彪,东京人,长得彪悍魁梧,刺杀案发生时是一名押官,他被戴着重枷押上来,大大咧咧地站在堂上。
“跪下!”
大理寺正严方喝喊一声,两名公差用水火棍在他膝盖上重重一击,李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忽然像野兽般地怒吼一声,吓得两名公差哆嗦了一下。
张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他的重枷去掉。”
严方低声道:“张御史不知,此人十分残暴,攻击性极强,已经有两个狱卒被他打伤了。”
“不碍事,他如果想死就不会一口咬定潘旭了,给他打开枷锁!”
严方无奈,只得给公差使个眼色,两名公差战战兢兢给李彪打开了枷锁。
李彪嘿嘿一笑,倒也没有像严方担心的那样直接暴起伤人,而是坐在地上,轻轻揉着手腕和脚腕,冷冷地望着张辰。
“你这个狗官比他们聪明,知道老子不想死,没错,我干嘛要自己找死,你有什么屁就直接放吧!”
张辰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李彪,本官问你,道士陈景元在城头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这个狗官想来哄骗老子,做梦吧!老子就告诉你,我不认识什么道士,潘旭叫我杀人我就杀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你的第一次口供却招供是你憎恨道士做法,陈景元开设祭坛时占据的土地中,就有你家的三亩地,故而你对他恨之入骨,心里便起了杀心,这也是你的口供,我已派人去核实过,完全属实,那么我就可以认定你有刺杀陈景元的动机,第一份口供完全属实!”
“胡说!我是被潘旭指使的,第一次是被严刑逼供,写下的违心之言。”
“啪!”
张辰又一拍惊堂木:“带潘旭!”
片刻,潘旭被带上大堂,在李彪身边跪下,张辰喝道:“潘旭,这个李彪一口咬定是你指使他刺杀陈景元,你怎么说?”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潘旭怒视着他。
李彪冷冷笑道:“潘将军贵人多忘事,是你亲口告诉我,陈景元要在城墙上施法,你又答应事后给我们每人三百贯,你还说动手那日,你会寻机会出去巡视,以显示你不在现场,这些你亲口对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张辰又问道:“李彪,你确定这是潘旭亲口对你说的话?”
“正是!我在后来的招供状中写得清清楚楚。”
这时“潘旭”忽然站起身,向张辰躬身行一礼,便退到一边去了。
李彪顿时愕然:“这......”
张辰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演得不错,可惜他不是潘旭,只是一名御史台的从事,你其实根本就不认识潘旭!”
李彪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的脸瞬间涨得满脸通红,他忽然大吼一声,气急败坏地向张辰扑去。
张辰只轻轻手一扬,砚台闪电般飞出,正中李彪的左腿膝盖,李彪大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站不起身了。
几名公差上前,将他双手反绑起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鼓掌声。
“果然很精彩啊!”
只见外面走进三人,为首老者正是曾公亮,紧跟在他身后之人是刑部侍郎马防,也是曾公亮的女婿,另一人则是大理寺卿黄升。
陈群和严方吓得连忙起身行礼,张辰也起身行一礼道:“卑职拜见老相公。”
曾公亮走进来,笑眯眯地盯着张辰说道:“不愧是战场归来的英雄少年郎,一下子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李彪居然不认识潘旭,这个案子就有趣了。呵呵,不知道张御史是怎么发现这个漏洞的?”
“回相公的话,卑职之前仔细调查过当时城墙防御情况,发现当时是五个营负责守城,其中有两个营的守军并不是潘旭的手下,而潘旭只是当值指挥使,且从外地调来京城上任不过一个月,卑职便怀疑三名刺杀士兵其实并不认识潘旭。
另外,从前几回都是分开审讯,潘旭也从未和他们见过面,所以卑职今天就想试探一下。”
“难道潘旭也没有怀疑这一点?”旁边刑部侍郎马防问道。
张辰向马防点点头,笑道:“潘旭始终没有怀疑他们不是自己的手下,而且他们也没有同堂共审过,其实潘旭手下有千余人,只是他任职时间太短,大部分手下他都不认识,就算见面他也会想当然地以为这三人是自己的手下,
严方也道:“张御史说得对,从前唐御史坚决要求分开审讯,他们确实没有见过面!”
曾公亮赞道:“知微见著,难怪郭逵那么欣赏你,不是没有原因嘛!”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御史台司马中丞来了!”
曾公亮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他今日一定会来。”
他给大理寺卿黄升使个眼色,黄升立刻喝令左右:“有请司马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