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声音一落,仵作瞳孔便猛然收缩,被鲜血染红的脸庞,竟让人看到了苍白之色:“你……你……”
即便是站在门外,隔得很远的刺史周祥,此时都感受到了异常。
仵作慌了!
在秦衡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仵作的表情与反应就不对了,他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有尖叫出任何完整的话。
这与仵作之前那诡异的样子完全不同!
“难道秦衡说对了?”周祥不由紧紧盯着房内血泊中的二人,满是疑惑:“不是随便下口的?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都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同样不敢眨眼的看着两人。
秦衡没有去管外面的人,他只是低着头,看着仵作已然控制不住的表情,摇头叹息:“假的终究是假的,可惜了,你若真的被鬼附身该有多好。”
“这样的话,我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还能有个伴……”当然,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的。
仵作哪知道秦衡的心里想法,听到秦衡的话,他只觉得眼前的秦衡比鬼还要恐怖,这让他不由尖叫出声:“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秦衡并不排斥疯子这个称呼,事实上,前世确实有不少凶犯都会这样称呼他。
被他吓得崩溃的凶犯不在少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内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仿佛仵作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刚刚,你在用癫狂的动作和言语刺激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
仵作还是今夜第一次听到秦衡正常语气的话,但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秦衡话语里的内容弄得心中一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便听秦衡平静道:“……你同时在不动声色地挪动着尸首在你怀里的位置,那看起来吓人的眼球,也不断偷偷向下瞄去,这说明……”
秦衡平静的看着仵作:“你所咬下的每一块肉,都有着明确的目标。”
“而你在咬下这些肉后,又都嚼也不嚼,直接就咽下去……要知道,那么大块的肉,直接下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你在装鬼,如果你能享受的嚼着,让汁水溅出的更多,对我们的视觉冲击会更大,也会让你这个鬼附身装的更像,但……你没有!”
“你很会装鬼,无论是这环境的布置,还是诡异的氛围,你塑造的都很好,所以你不可能不知道嚼起来效果会更好,而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仵作下意识的咽着口水,全身都忍不住颤栗。
他摇着头,看向秦衡的表情,有如在看真正的鬼一般惊恐……都说人无法骗到鬼,因为鬼能看穿人心,秦衡在他眼中,就是这样的鬼!
“说明……你很着急!”
“你没想到你与真凶如此绝妙的计谋会被识破,在你与真凶的计划中,我们应是最终也没有办法查明真相,只能任由尸首被带走,这样的话,你也就不用暴露,不用对尸首做任何多余的事……可你没想到,我会发现你,你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来捉你!”
“所以,你慌乱中,只能临时做出应对。”
“而慌乱的决定,注定你没有充足的准备,也注定意外随时会到来。”
“故此,你怕……”
秦衡在仵作惊恐的注视下,缓缓道:“你怕时间不够!”
“你怕我们发现你临场装鬼的把戏!而你装鬼用的这些鲜血,多数也都是源于你自己,为了让你的鬼装得更像一些,你已经连命都不准备要了……”
“所以,你怕,你怕你被我们发现破绽时,你怕你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你还没有销毁所有的肉,因此……你只能嚼也不嚼,以这种方式加快速度!”
“而这也说明……”
秦衡盯着他,嘴角终于勾起,露出了让仵作只觉得是这世上最为恐怖的笑容:“你吞下的肉,就是关键证据!”
不知何时,呼啸的夜风消失了,槐树的树枝不再摆动,舞动的鬼影重新变成了树枝的影子。
随着秦衡话音的落下,房间内外都静悄悄的。
门外的侍卫们,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秦衡,之前秦衡在东赞次吉房间的分析,只有少数几人看到,所以他们对秦衡的本事毫无一点心理准备。
此刻眼见秦衡三言两语识破仵作的装鬼,甚至直接断出仵作装鬼的目的,心中的震撼,根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这……这当真是秦参军?”有人忍不住开口。
“太,太厉害了。”有侍卫咽着吐沫失声道。
别说是这些侍卫了,就算是周祥等人,此时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复。
越是回想起仵作刚刚那诡异的装鬼模样,越是回想起所有人都被吓得后退半步,可秦衡却冷静沉着毅然而出的画面,周祥内心就越是不能平静。
这究竟是怎样的冷静与沉着,怎样的胆大与心细,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与所有人相反的行为,甚至直接勘破仵作的真面目?
这世上,聪慧之人并不少见,可同时兼有这般勇气与冷静的人,太少了……而现在,这样的秦衡,被李隆基抢走了……
周祥的怅然若失之感,更加浓烈了!
格桑眉头同样紧锁,看向秦衡的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凝重,这比他在战场上面对敌方战将时,还要凝重。
而高力士,则是唯一喜笑颜开之人。
他看着仵作那绝望而灰败的表情,回想着秦衡展现出的种种不凡,不由心中感慨,日行一善果然没错,这不?善报不就来了?
若不是他日行一善,怎么就正好能碰到专治恶鬼的秦衡呢?
今晚要是没有秦衡,证据可能真的就要完全被仵作给毁掉了!
证据毁掉,三郎可能就找不到真相,他也会跟着倒霉……
这都是冥冥之间的因果循环啊,还是要积累功德,日行一善不能停。
“你是恶鬼!你才是恶鬼!”
这时,仵作仿佛内心崩溃了,他忽然狰狞的向秦衡尖叫一声,然后竟是低头,又要大口吞下尸首的肉。
可他刚要去咬,脑袋却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任凭他如何张开大嘴,也碰不到那腐臭的尸肉分毫。
秦衡的声音平静响起:“不用白费力气了,就算你真的将所有的肉都吞下去又能如何?”
“你是想效仿我吞下红丸吗?”
“可你能与我相比吗?”
仵作怔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双眼便对上了秦衡那看穿一切的漆黑眸子。
“我是潞州司法参军,从七品官员,虽然我的品级不高,但我是朝廷官员……我之生死,必须由刑部与大理寺决断才可,因此,即便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吞下红丸,即便他们再恼再恨我,也不能直接对我动手。”
“可你呢?”
秦衡看着仵作,说出的话十分冰冷:“你只是一个仵作,论起地位来,甚至比普通百姓都不如,他们不能不管我的生死,可他们会在乎你一个仵作的死活吗?”
“所以,你觉得你将这些肉吞下后,他们为了取得证据,会不会对你开膛破肚?”
仵作瞪大了眼睛,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没法反驳。
“而你身为仵作,你也该清楚,你刚刚吞下的这些肉,根本就来不及消化,这个时候他们将你开膛破肚,你觉得结果会如何?那些肉,你能保得住?”
“更别说……”
秦衡摇着头,语气带着一抹叹息:“流了这么多的血,你的命还能救回来吗?若救不回来,活着的你都没人会在意,死了的你,谁又会犹豫呢?”
仵作呆呆的坐在地上,他视线挪动,从秦衡身上向门外看去。
他看到了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那是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毫无任何怜悯可言的,充满杀机与漠然的眼睛。
他笑了,又哭了,整个人又哭又笑,仿佛疯了一般。
秦衡见状,缓缓收回了手,不再去控制仵作的脑袋。
而仵作,也没有再低头去噬咬尸体。
秦衡摇了摇头,转过身,沿着来时踩过的血泊,缓缓向外行去。
随着他的转身,高力士的声音随之响起:“来人,速将尸首夺回!郎中,快去救仵作,在他吐出口供之前,不许他死……”
这世道,没有地位,死都不由己!
霎时间,侍卫们乱成一团,纷纷向房内冲去。
而这一次,秦衡向外,他们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