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绍辉,滤州一个县里的良商之子,是林焕他们都挺喜欢的一个朋友。
性格直率、单纯纯澈,像一汪没有被杂质污染的清泉之水。
可坏也就坏在这一点上了。
许是家中保护得太好,十五岁的人了,嘴比脑子快,又不懂得委婉,尽得罪人。
文人的心肠都比较拐,还有些敏锐。特别是何建昂。
何建昂属于骄矜自负型的,还很敏感脆弱,半分儿容不得人批评他的不是。
这不,俩人就三天两头闹别扭。
“回头你帮忙劝劝吧。”舒泰抓着头皮,也是为此烦恼不已。
一个是他的朋友,一个是林焕他们的朋友,左右为难。
林焕笑笑,落下一子。
“他俩自己会和好的。”
说起来那俩也还有懂事的一面,每次闹几日,又跟没事人儿一样。
正说着呢,果然他俩就一块儿也来参加了游玩。
还有说有笑的。
林焕耸了耸肩,笑吟吟把沈允给下败了。
沈允一推棋般,拉起他就去吃烤肉。
“下不过你,总吃得过你。”
原是沈允在他们中棋艺最优秀,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林焕坐去火堆旁,添了根木柴,顺便回了句:“是你这几年太忙了。”
心有旁骛,习难寸进嘛,又不是沈允的错。
“嗨,你好歹谦虚着一些。”
沈允轻笑着用折扇戳了他一下。“我还用你安慰了不成?”
林焕就摸出小刀,在正烤得滋滋冒油的整只羊身上,片下一片肉来,塞进了沈允的嘴里。
烫得沈允不说话了。
温绍洋眼睛亮亮的坐过来,不客气地拿过林焕手里的小刀,也片了肉自己吃。
就被跟过来的何建昂说了。“你这样不行,容易烫着。”
温绍洋眨了下眼睛,含含糊糊回了句:“不会啊。我又不是傻的。”
“你还不傻?你要不傻就没人傻了。”
何建昂抢过他手里的小刀,切了一大块肉放在盘中,再切成一片片薄肉,再撒上调料那些。
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片,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食而雅,你得学会像我这样吃。”
“这也就是跟我们在一起,兄弟们不挑剔你。”
“要是你出去跟别人吃饭,就你这样子,岂不干落个被人笑话的份儿?”
说得温绍洋有些不好意思,嘴里的那口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沈允见状,拿起搁在盘子上的小刀。
轻笑道:“吃个烤肉而已,随个人喜欢就好。”
自己也上手片肉,片了直接放在口中。
心里则是叹气。这俩人一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一个吹毛求疵追求完美。
再让他俩说下去,就又要吵起来了。
“是啊,各有各好嘛。”
林焕也出声搅和,“兄弟们在一起,自在些好。”
舒泰则不以为然,插话进来。“建昂兄说得也没错啊,绍洋你总要与他人交际的,建昂兄也是为了你好。”
温绍洋用力点头,面上又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林焕悄悄抚额。
沈允则不客气地批评舒泰。
“你属墙头草的吗?尽会瞎摇晃。”
不止一次了,舒泰有意思得很。
何建昂说温绍洋的时候吧?如果温绍洋不在,舒泰一准儿帮温绍洋说何建昂。
反之呢?舒泰就会帮何建昂说温绍洋。
或者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说说那个,没立场得很。
沈允也不知道为此说过舒泰多少回了。
林焕倒是觉得,这也许就是舒泰心思简单的缘故吧。
反正就看明面儿上谁有理,就帮谁。
但谁又会绝对无理呢?就显得舒泰摇晃了。
温绍洋不介意,灿烂地笑着,学习何建昂的吃法。
一时因着不习惯,反别手拧脚的。
“你咋这么笨呢?”何建昂数落着,给他帮忙。
林焕揉了揉额角。
总感觉要出事。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骑马散散。
何建昂跟舒泰等人比射猎,输了,情绪有点儿不太好。
温绍洋就去逗他。
“贱不贱哪你?”何建昂被逗得不耐烦,扔下一句后,打马直接先回城了。
之后几日,温绍洋就没怎么接何建昂的话茬。
有时候见到何建昂过来找林焕他们,他就找个借口走开了。
林焕也只当不知道。
又过几日,就见他俩又有说有笑,兄弟哥俩儿好了。
进入了月考前夕。
温绍洋难得的出现了焦虑情绪。
论策是主要的学习目标,偏偏也是温绍洋的短板一块。
为了能补上这块短板,所有人都看得到他有日夜努力。
一篇又一篇,一遍又一遍,逐字逐句地反复修改。
给林焕他们都看着替他累得慌。
经问才知道,温绍洋家里出了事。
他大哥为了证明自己能行,经商过程中,不慎跌入了别人的圈套。
赔光了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温绍洋就想写一篇足以拿得出手的文章,去打动当地的县令,以求得祖屋别被没收。
不然他一家人无处可居。
行商行善了几辈子,说起来也是人情冷暖、出事方知。
“有事你不早说?银子我们帮你凑,算借你的”
“你还了债,再把你家祖屋买回来。”林焕跟温绍洋这般说道。
没提是给,怕伤人自尊。
也没提让他家人们都搬来的话,祖乡祖地一般难离。且牵扯也较多。
温绍洋还是摇头拒绝了。
“欠了,朋友之间的那杆秤就歪了。我自己能行的。”
他怕欠下了,以后说话都难免多顾忌三分。
林焕能理解,便改口道:“那我陪你一起修文吧。”
如果这是对方想努力的关键,那他能帮自然会帮。
温绍洋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不过,在林焕想接过温绍洋递来的文章时,文章先被何建昂给抢了过去。
林焕便收回手,拿了纸笔铺给温绍洋,好让他随手记下何建昂的提点。
自己也帮忙磨起了墨。
何建昂一目十行看完,然后往桌上一扔。
“你这不行,在我看来,全是屎。”
四月桃梨之花粉白相间开满园。有风一过,如雨飘落。
林焕书房敞开的窗户里,也吹落进来,轻飘飘地落在了书案之上。
屋内死一般的静寂。
林焕从短暂的震惊中回神,拂开花瓣。
淡笑着道:“绍洋的文章有其独到的优点,在我看来他进步了很多。”
说着拿起被扔下的文章,放去兀自怔愣、胸膛起伏不定的温绍洋面前。
侧身歪脑,手指点动。“这儿、和这儿,你都描写得非常细腻,这是你的长处……”
温绍洋回过了神,冲他笑笑,低头准备细看。
何建昂嗤之以鼻。“男子行文,讲究干脆利落。靖平老弟还是别瞎夸了,他那不行,娘们儿叽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