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史府外,让人去送门状。送门状的人去了不大会就来了禀报:“守门的说卢长史今日有重要公务要处理,不见客。”
涂孟听了皱皱眉头,暗想卢承庆是要把所有的路堵得这么死吗?不应该呀!有所求应该会留条路才对,他连续拒绝两次是为了抬高身价?
他有心改天再来,可想到卡夫一伙人,他十分担心大娘子和儿子的安危。掀起窗帘往长史府大门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群人走出来,为首的正是洪州长史卢承庆,他大喜过望,赶紧推开门跳下马车,小跑着跑到卢承庆跟前:“卢长史可是让我好找。”
“涂族长呀!卢某今日有要事要做,有什么事儿改日再说!”卢承庆看了一眼涂孟,转身便走。
涂孟好不容易见到卢承庆,哪能那么容易放他走,急忙上前一步挡住卢承庆的去路:“卢长史,请留步,请留步!”
“涂孟,我有公务在身,你这是要什么?难道你想干扰朝廷事务不成?”卢承庆皱皱眉头,怒喝道。
李元婴和吴黑闼马上就要到长史府例行巡查了,毕竟是公务,并且这李元婴既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今天的公务又是他上任后跟长史府第一个公干,卢承庆不想敷衍了事儿,这个时候涂孟挡在前头不让他走,他的火气顿时上来了。
“卢长史,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吴黑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长史府和都督府离的很近,吴黑闼和李元婴带着别驾、参军等等一众人步行而来。正好碰上卢承庆与涂孟拉扯。
“见过吴都督!吴都督救命!”涂孟见是吴黑闼,不等卢承庆说话,他抢先一步上前,躬身施礼。
“涂孟,你疯了不成,今日卢某和吴公有朝廷要事要做,你这样胡说八道是在给洪州城涂家招灾惹祸的。”卢承庆再次呵斥涂孟。
“卢长史此言差矣!我二哥经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就教导我们不可忽视老百姓的力量,涂族长拦路求饶,肯定是有大事情,让涂族长说说嘛!”一旁的李元婴突然说道。
卢承庆和吴黑闼都是一愣,州长官交接是朝廷公务,不容出现差错,涂孟拦路卢承庆依然是做错了,当着卢承庆的面又向吴黑闼求援,这是官场大忌,显得涂孟不识大体,同时又得罪了两方人。李元婴对此不生气还为其说话讲情,这是要干什么?俩人摸不着头脑。
“敢问尊驾可是滕王殿下?豫章涂家涂孟给您磕头了。”涂孟也是拼了老命了,作势就要给李元婴磕头。
他本来说不确定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元婴,可听他说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名言的人是他二哥,他就确定眼前的年轻人必定是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婴,新任洪州都督,那个将他涂河与涂家大娘子关进大牢的人。
“哪里话来,涂族长贵为一族之长,德高望重,这如何使得。走,走,我们长史府叙话。”李元婴上前一步扶住涂孟,没让他下跪,朝卢承庆和吴黑闼使了个眼色便朝里走。
卢承庆和吴黑闼不知道李元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话都没说跟在后面进了长史府,洪州别驾曾乙以及三参军紧跟其后。
曾乙等人都站在院子里等候,李元婴、吴黑闼、卢承庆和涂孟大堂说话,等奴仆上完茶下去,涂孟再次起身要给李元婴磕头。
“涂族长,你为什么而来在坐的都心知肚明,你要是再以磕头相逼,我想我们就没必要谈了。”李元婴脸色一沉,冷声说道。
“滕王殿下误会了,我是在替我那成器的儿子和无知的大娘子给滕王殿下赔罪,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冲撞王驾。”涂孟也是人老奸猾,他给李元婴街头磕头确实有这么一层考虑,想着所有路堵死了就拿这个发动人气给他们施压,死中觅活,谋一条活路。被李元婴点破他当然不能承认,张口就是一个理由。
“一人做事儿一人当,你家大娘子和儿子犯的错怎么让你下跪呢,要认错也是他们下跪,你说呢涂族长?”李元婴闻言,呵呵一笑说,明知道他在胡诌也不点破。
“滕王殿下说的是,待我见他们见过他们立马让他们给滕王殿下磕头赔罪。而后宴请洪州城德高望重的宿老作陪,请吴公与卢长史见证,让他们正式磕头赔罪,谢谢饶过他们。”涂孟看准话头立马说。
李元婴三人相视一笑,这个涂孟不简单,这么个大年龄了还能反应这么快,并且还很能扯,从这一点上扯到另一点上,容易让人稀里糊涂掉进圈套里。
不过这都是小聪明,真正在官场上混得住的人怎么会被人三言两语摁住。
“涂族长,涂家三郎可是从蝴蝶商会拿走不少御赐之物,这些东西到目前还没有眉目,大唐律规定这种重刑犯是不能探监的。我想涂族长也知道这个事儿,也试过别的渠道。”卢承庆接过话头。
“孟浪了,孟浪了,见不到犬子,我也不好问那些东西的下落呀!还请滕王殿下法外开恩,请卢长史网开一面。”涂孟老脸一红,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但是现在顾不上了,硬着头皮承认涂河偷了御赐之物。
见不到涂河人他始终不知道里面的事情,不知道事情就不能找到症结所在,他只好捏鼻子先承认了。
“这不符合规矩!”卢承庆老神在在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看他,低头喝茶。
“请吴公给说说情。”涂孟转身给吴黑闼连连作揖,他跟吴黑闼有过几面之缘,彼此的印象也都不错,转面求向吴黑闼。知道吴黑闼卸任洪州都督,当着李元婴的面不敢再称吴黑闼都督,改尊称吴公。
“额!”吴黑闼一愣,本来他是坐在这里看热闹的,看三个人怎么演戏,结果涂孟转身拉他进来,他跟涂孟认识不假,可是俩人并无交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涂族长,卢长史那样说也是按大唐律办事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卢长史也是为难的,你不要怨恨他。”李元婴忽然接过话头。
“不敢,不敢。”涂孟连连摇头。
“卢长史,你看这样如何?不让家属见疑犯无非是防止串供,防止里外串通帮犯人跑路一类的事儿,这一定要按照规矩办;今天正好我们几个要去巡查大牢,又念在涂族长爱子心切的份上,你看你能不能法外开恩,让他跟我们同行,顺便见涂家大娘子和三郎,你再看看我们这些巡查的人不是都督府的,就长史府的,都是自己人,我想他们不会说出去;牢房的人就是知道涂族长不是官家人也说不出去,这样不会损坏卢长的英名。卢长史高高手!高高手!”李元婴反而在一旁帮着涂孟继续说情。
卢承庆面露难色,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激烈的思想斗争。
涂孟连连作揖,哀求。
好一会儿,卢承庆才勉为其难点点头,神色很不自然。
“卢长史,大家都知道你刚正不阿,这样做确实有损你的威名,不过人活一世总有一些事情要法外容情,况且有我们几个在涂族长不会有小动作的。”李元婴哈哈大笑。
涂孟也是连连称是。
卢承庆瞥了一眼李元婴,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此不按规矩形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心里对他颇有些微词,李元婴有些信马由缰做事儿风格让他很不适应,觉得他太随意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可是人家是亲王,又是顶头上司,他能说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卢承庆办差可一切真的按照规矩走,他在官场早混不下去了。
就这样,涂孟跟着李元婴他们的队伍里巡查大牢,每到一处牢房,李元婴都会详细询问犯人的情况,对于一些轻型初犯主张稍微惩罚一下释放回家;情节严重的以工偿罪,让他们在苦役中认识错误;好吃懒做又小偷小摸屡教不改者罚做苦役,直至改正;一些重刑犯适当考虑减刑;重刑犯和死囚他建议多深入审查一下,不要轻易处决,人命关天。
一路走下来,涂孟发现李元婴好像没有涂海说的那么不堪,处理事务不像是在做戏,拿不定的事情跟卢长史多以商量的口吻沟通,卢长史负责的事情他并不越俎代庖,发现不妥当的只是给一些建议,并不强迫卢承庆必须按照他的意思执行;从对地那些轻型犯罪者的态度显示他挺体恤民众的,知道为民减负。
这一刻他有些疑惑了,不知道该相信亲眼所见,还是儿子的说法。
“阿郎,救我,救我,救救我!”路过一处重刑犯牢房,一个脏兮兮、浑身是伤的犯人朝涂孟伸手求救。
涂孟仔细看看不认识此人,便想不理会他。
“我是三郎小妾的阿兄周三,阿郎救我!”那个人见涂孟不想理会他,连忙又叫道。
“周三?”涂孟听到这个名字恨不得上去踹死他,小儿子就是因为跟他搅和在一起才有此一遭,恨归恨,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李元婴他们看向周三,昨天的伤已经结痂,现在身上又添了一些新伤,脸上还有被打的乌青色,歪斜的嘴角都开裂了,现在还有些血丝往外渗,看来牢里的重刑犯人没少折腾他。
“滕王殿下,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周三见涂孟不理他,挣扎着起来给李元婴磕头求饶。
李元婴几个人并不理会他,直接略过去了,都走过好几个牢房了还能听到周三的求饶声。
一行人来到男牢房深处,涂河所在的牢房。卢承庆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其他人离开这里,现场只剩下他们四人。
“阿翁,是不是我可以出去了?快点放我出去。”涂河抬头看到涂孟,惊喜万分地扑过来,抱着牢房的栅栏拼命嘶吼。
涂孟打量一下牢房,也算是干净,地上铺着稻草,牢房中央摆着一张破桌子,桌子上两只破碗,一只碗里有两个糠菜馍馍,馍馍一点没动;一只碗里有半碗冷水。冷水菜馍馍,从小锦衣玉食的涂河如何能吃得下这个。儿子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的种,涂河心疼的差点掉下泪来。他没着急上前,而是看看李元婴三人,见三人都面无表情,才敢走上前:“三郎,你可还好?”
“阿翁,赶紧放我出去,我不在这里,一天也不再住,这里太吓人了。他们叫的太惨了。”涂河激动地抓住涂孟的手。
吃不好喝不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睡不好觉,隔壁不分昼夜地传来撕心裂肺惨叫声和求饶声,一波一波的,吓得他难以入眠。好不容易一波结束了能睡觉了,刚迷糊着又被新一波的吓醒,同时他还有种一种感觉让他不敢睡觉,感觉他睡着了狱卒会过来把他拉过去隔壁屋子严刑拷打。可以说这一夜他就没怎么合眼,好不容不打了,消停的时间长了一些,他刚迷糊了一会儿,忽然被脚步声吓醒了,睁眼看到阿翁涂孟,他都快乐疯了,以为自己要出了。
“你现在还出不去,我问你……”涂孟想问一些疑问。
“为什么不能出去?是不是他们不让出去吗?他们个……”涂河一听不能出去立马狂躁了,指着李元婴就要破口大骂。
涂孟知道儿子什么德行,知道他要骂人,二话不说赶在他骂出来之前伸手一巴掌抽他脸上,见他还想说话又是一巴掌,一连几巴掌扇得他不敢说话了,才问他:“我说话,你能不能好好回答?能不能?”
涂河捂着脸这才艰难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去蝴蝶商行?”涂孟问。
“替他们收货!周三说替他们收货能赚钱。我想着能跟二哥那样赚钱!”涂河说道,他现在心里十分恨周三,要不是他鼓动,他怎么会遭这回罪。
“周三是谁?除了他还有别人叫你去吗?”涂孟又问。
“就是我刚收的小妾的阿兄,没别人了。”涂河见涂孟没有要打自己的意思,放下捂着脸的手。
“确定没别人?”涂孟瞪了一眼涂河。
“真的没有,我要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涂河赶紧发毒誓。
涂孟长出一口气,没有人指使儿子故意针对蝴蝶商行就好:“你把御赐之物藏在哪里了?”
“什么御赐之物,他们胡说。”涂河听了发急又要指李元婴。
“从小到大我怎么教育你的,能那么指人吗?那是滕王殿下,再敢用手指我给你把手剁下来。”涂孟呵斥道。
“我就是没拿,在蝴蝶商行的院子里他来了就打周三跟我,我根本就没进屋,更没见过他说的那些御赐之物。”摄于阿翁威风,他委屈巴巴地说。
“涂家三郎,你这就不对了,做人要诚实,你拿了怎么不敢承认?”李元婴笑呵呵地走上前说。
涂河吓得后退好几步,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冷静下来又想起了李元婴的可怕,可是嘴里仍然说道:“我连屋子都没进去就被你打出去了,我什么也没拿呀!”
“怎么没拿?你一手一只琉璃盏,琉璃盏里放着夜明珠,周三给你拿着金瓜子和玉如意,其他人拉着茶叶食盐的大车,你们出蝴蝶商行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都看到了,大街上好多老百姓也看到了,我有人证物证的,哦,不对,物证被你拿走藏起来了。”李元婴隔着格栅戏谑地看着涂河。
涂河扑上来要去抓李元婴,他是真的急眼了,价值百万两银子的东西别说拿,见都没见过,他觉得李元婴故意栽赃他,他想抓住他理论。
涂孟眼疾手快又抽了他一巴掌:“滕王殿下说你拿了你就拿了,好好想想藏哪里?想不出来我打死你。想不出来你一辈子就呆在牢里。”
涂河不敢说话了,眼神里满是不解,他不知道父亲怎么了,不救他反而不断顺着打他的人说话。
“涂族长,听说你也是个人物,也读过书,功名在身,管理一大家子井然有序,想来也是明事理的,不像混不吝护犊子的人,你们涂家咋就出了个光腚桠?我觉得不可思议!”李元婴玩世不恭地看着涂孟。
“唉,回滕王殿下,当年庄公寐生被嫌弃,母子相恶,掘地黄泉相见,我家这逆子却是寐生被宠爱,被他阿母宠得不像样子,涂某想教育他走正道,奈何他阿母心疼他,各种理由阻拦,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卢某也是发愁,让各位见笑了。”涂孟听李元婴说光腚桠,老脸通红,但是人家说的事实,又不是恶意揭伤疤,他不好反驳,只好低声下气的忍下。
从儿子的话里知道御赐之物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他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没有其事又不放人就说明能回还,这只是扣押的由头而已。
“原来如此,我说涂海能稳坐工部侍郎不倒,涂江能将商行经营到到北方,怎么他们的弟弟就是个光腚桠了。”李元婴恍然大悟。
卢承庆和吴黑闼也是有些黑脸,都说打人不打脸,你李元婴这一手不光是打脸问题了,这是狠狠地揭开人家的伤疤。
“滕王殿下,这样说可能有些冒昧,能否优待一下犬子,涂某愿意出钱。”涂孟试探着问,他知道放他儿子出去是不可能的,看看能不能给儿子争取好一点的生活条件。
“涂族长,我觉得你老糊涂了,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让他在牢里好过点,你看他这个样子像是知道悔过了吗?我看不知道,我觉得他从这里出去了还会给你惹麻烦,不是我不提醒你,坐牢卢长史会按照程序办事,该什么罪给他定什么罪,这要是在外面碰见心狠手辣者、绿林好汉,你儿子的行为说不定被人一刀砍了脑袋,那时候你别说万两银子,你就是花万两黄金能给你儿子接上头吗?。”李元婴是连连摇头。
涂孟听了是又喜又悲,喜的是李元婴拐着弯的告诉他,他们没真想治罪涂河,达到目的后他们会放了他,悲的是李元婴的话戳中了他的伤疤,一个多年来他都无法医治好的伤疤。
“走吧,走吧,让涂家三郎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我们去女牢房巡查。”李元婴说完转身就走。
卢承庆和吴黑闼跟上,涂孟看了一眼儿子也跟上。
涂河抱着栅栏眼巴巴地看着阿翁离去,他想叫住阿翁,又怕阿翁回过头来打他,不叫他就得在这里继续呆着,受折磨,心里是急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