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看见李元婴招手先是一愣,随后醒悟过来,急忙抓起水勺,舀了一勺茶汤去给刘宏添茶,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握着勺柄的手不住地颤动,盛着茶水的勺子也跟着晃动不稳、不断有茶水洒出来,添完茶水后桌面上洒了一溜茶汤,看上去颇不雅观;好在刘宏其人好酒,上桌后一直饮酒,对茶汤漠不关心,那个人给他换茶的时候他看也没看一眼。
等到那个人给涂孟添完茶,依旧洒得桌面上许多茶水,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笨手笨脚的,涂孟有些嫌弃的皱皱眉头,瞥了一眼桌面上,又抬眼瞥了一眼添茶人,不瞥不要紧,这一瞥看清添茶人的长相,他禁不住低呼一声,差点叫出声来。
刘宏听到这边的动静皱着眉头看过来,心里责怪这个女婿怎么变得如此沉不住气,这么重要场合搞出小动作来。
涂孟见岳父看过来高兴地伸手指指添茶人,刘宏不明所以,抬头看向那个添茶的人,等他看到那个人他也差点叫出声,给他俩笨手笨脚添茶的人竟然是三甥子涂河。
这一下子,涂孟和刘宏都蒙了,涂河不是被李元婴关在大牢里吗?他怎么出现都督府大堂上,还负责给他俩端茶倒水,再看看他还身穿大唐士兵的盔甲,他们不明白涂河为什么如此打扮。
一时两人搞不懂涂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能够涂河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他们彻底放心了,涂河无事儿那涂家大娘子肯定也是无事儿,否则以涂河对他母亲的感情,他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儿子涂河完好无损,涂家大娘子也安然无恙。想到这些涂孟郁闷的愁云瞬间烟消云散、心情大好,对李元婴那些小手段也释怀了。
刘宏知道三甥子和女儿安好也是喜上眉梢。
“涂族长茶水可热?可合胃口?”李元婴问道。
“热、热、很热,喝一口唇齿留香、周身通泰、妙不可言。”一连说了几个热,涂孟连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躬身对李元婴施礼,双手将薄绢托在手中,“大都督,豫章涂家愿意无偿将粮仓图献给滕王殿下,愿意为朝廷分忧解难。”
“吉州刘家也愿无偿献出刘家的那份粮仓图,为朝廷、为天下苍生出力。”刘宏也是起身走出来,双手托绢。
大堂上的众人看到他们手中的薄绢跟方天画戟上的薄绢一样材质,知道正是那十份粮仓图的其中两份。
其他六家一片哗然,他们都坐不住了。涂孟和刘宏这一手无疑是在背弃八大世家的同盟,由于事发突然,他们俩家的倒向打了他们六家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战略同盟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洪州八大世家大族心里都明白,李唐一朝一统南北,社会尚且稳定,人心并无较大浮动,朝廷军队战力强横,这些年一直在对外征战,捷报不断,势头正盛,偏据一隅的他们无意站出来跟朝廷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他们都想好了,一旦朝廷强烈要求他们交出粮仓图,发掘粮仓,他们也会交出来的,只是他们不想随随便便递交出来,那样显得他们手中的粮仓图也太没有价值,另外就是想从朝廷那边换取家族所需利益。现在涂孟和刘宏因为涂河与涂家大娘子领头无偿交出粮仓图,他们要是不跟着交出来就明显跟朝廷作对了,这一下其他六家出离了愤怒,看向涂家和刘家的眼神充满了不满。
“刘家精于造船事宜,技艺精良,恰逢朝廷鼓励海上贸易,希望刘家能够协助朝廷完善航船军舰修葺事宜,为商贸大船安全航行贡献一份力量。”李元婴先是对着刘宏说道。
刘宏闻言心中大喜,木材与造船是刘家的主营生意之一,光是杨隋李唐两朝对高丽征战为刘家带来不菲的收入,不说远的,就说太宗皇帝东征高丽那一次造船就让刘家在洪州隐隐有了龙头的势头,这些年传言李唐朝廷还会东征高丽,若是刘家再次参与其中,参与到东征造船事宜中,抱紧李元婴这条大腿,负责造船官府的人必然不敢如以前那样肆意针对刘家,到那时铺天盖地的红利必将滚滚而来,刘家顺势成为洪州地界龙头,再加以运作刘家成长为崔家王家的大家族也指日可待。这是其一。
从洪州翻越大庾岭往东南而去可到达蕃州,由蕃州出发经由“通海夷道”可与海上诸岛各国,天竺、大食等几十个国家进行贸易,贸易给大唐带来的财富为各大家族所觊觎,各大家族想尽了办法想从中牟利。洪州到蕃州走水路过于遥远,走陆路有大庾岭横在中间,仅有的古道难以运输大宗货物,所以,刘家在大庾岭这边眼馋那边贸易很多少年了,焦躁了很多年,今天李元婴一句话就让刘家轻松进入海外贸易的商队中,进入海外贸易商船中就意味着有机会参与海外贸易,到时候刘家运作得当必然能从中滚滚红利。这是其二。
这样下来,刘家也算是因祸得福,用一张粮仓图换取这些源源不断的利益十分划算。同时刘宏对李元婴也颇为佩服,不贪婪,不索取,深谙合作共赢之道。
“工部侍郎涂海秉性醇厚、为人厚道,为官恪尽职守,风评极佳,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朝廷必不会亏待他;涂家三郎涂河浪子回头金不换,自愿投身都督府从军做个功曹,其未来可期;”李元婴稍微一顿又对涂孟说道,说涂河的时候,他大手一挥指向煮茶伺候的涂河。
涂河见李元婴在众位世家大族当家人跟前提他,他很激动,小胸脯一拔,站得笔直,站了两三个呼吸坚持不了了,看看众人的眼光不再关注他,当下又恢复了散漫的站姿,不过他心中暗暗下决心从明天开始要好好操练,努力当一名甲士;要跟那个叫廖浪的僚人打好交道,貌似他武功不错,为人也不错,接触起来并不难。想到此眼光微斜瞟了一眼正在另一架炉子上煮茶的廖浪。
涂孟听了是欣喜若狂,涂海回家探亲就是为了跟父亲商量运作官职一事,由于家里发生涂河这一档子事儿,涂海的事情就暂时搁置在那里,说搁置也不尽然,实际上涂孟心里对运作官职一事儿一直都还没有个头绪,现在李元婴亲口承诺给涂海升官,不但涂海的事情迎刃而解了,让他头疼十几年的涂河也有了正经事情做。都督府的功曹,地方上功曹一职是末流,也无品,算是流外之官,可那也是踏入了仕途。
经过这段时间对李元婴的了解,尤其是亲眼目睹巡查大牢的一事儿,他知道外界传言不实,这个李元婴霸道的外表下才华横溢,处事公道,遵循法度,涂河跟着他混就算是混不出什么大出息来,也不会跟前那样做个吃喝嫖赌的街溜子。这么多年压在他心头的愁云突然散去,涂孟就觉得犹如三伏天连喝三大碗酸梅汤一样的畅快,笑得嘴角快要裂到耳朵上了。
另外就是,刘家参与到朝廷造船事宜中,以刘家河涂家的关系,涂家也能分一杯羹。
刘宏和涂孟俩人连连致谢。
李元婴也是满意地点点头,招手从俩人手里吸过薄绢,随手放在案桌上。
其他六家都是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两极反转吗?不过他们都对李元婴有一个认知,这个李元婴为人处事可以,没有仗着身份对他们强取豪夺,也没有拿粮仓当年的说纠缠,相比当年的楚国公杨素行事厚道,知道投李报桃,在涂家和刘家极其被动的情况下,许诺给的回报也是切切实实的好处,不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当然这样不排除因为领头投诚给予厚报。
再想想廖兰的今天举动,僚人似乎和李元婴达成了某些协议,这个廖兰应该会跟李元婴站在一起,九家有三家跟李元婴统一战线,孟家又昨晚的莽撞被李元婴拿捏住,罗震绝不敢站出来对峙,算是半废了,现在可以说这个同盟毁去一半,并且剩下那一半人中端木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一时间六大世家大族的气势降到了最低点,气势散了他们也没心气继续争长短了。
五家开始动摇了,各自开始思量自家的新需求。
廖兰看出在场人的情绪变化,知道八大世家的联盟破了,想着自己也该站出来助推一把了,就打算也站起身献图。
“咳咳咳,各位,容我说两句。”八大世家大族对抗的气势一散,李元婴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不过依然面沉似水,“各位族长,包括刘宏族长、涂孟族长以及廖家小娘子在内,说句心底话我挺瞧不起你们的。”说到此,李元婴停下来,目光炯炯地看向下面的九个人。
大堂上所有的人闻言呼吸不由得一滞,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看出苗头来了,粮仓图的事情李元婴稍微加一把火就能把剩下绢布集齐,那样他就能很快找到粮仓的位置,发掘粮食。可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张嘴对世族大家恶言相向,这一操作不光是未交出绢布的当家人脸色难看,就是刘宏、涂孟与廖兰三人也是相当懵,不知道李元婴为何要如此操作,他们面露惊奇之色,又夹杂些许微怒。
涂孟心里话,这个李元婴是属狗的吗?不,属狼,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刚把粮仓图给他转身张口就咬自己一口。不过他又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至于哪里不对劲儿,他说不上来。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坐在自己座位上喝茶,装作没听见李元婴的话。
刘宏和廖兰也有涂孟类似的感觉。
罗震惊愕之余,心中不由得狂喜,李元婴个兔崽子到底是年轻,稍微取得点成绩就得意忘形,忘乎所以,随口将洪州八大世家大族得罪了,八大世家大族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朝廷作对,但是暗中使绊子总是可以的,那怕就算你贵为亲王、洪州都督,在洪州任上给他使阴招也会让他不断吃瘪。要是八大家族联合设个大局,李元婴跳进去,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灰溜溜地走人,再来个新人,八大家族再如此,洪州还是八大世家的洪州,真是应了那就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都督”。
李元婴等了好一会儿,见无人站出来指责他,他继续开口说:“各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刚才我那句话没有站出来指责我那说明诸位修养很好。不过我李某人敢当面说看不起你们,那不是信口开河,那就是有根据的。”
“大都督,愿闻其详。”端木樱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了,还是没忍住。
他端木樱是少年老成,可是他的老成是历经风浪磨练出来的,只要人不傻,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听到他的事情,儒家历来讲究低调做人,但是他们端木家还没有低调到被人指着鼻子骂不敢吱声的地步。
“既然端木家主接话,我就说说端木家的事情:杨隋以前四大高门‘卢崔郑王’可有端木家?李唐以来‘五姓七家’、‘七姓十家’可以有端木家?我记得是没有。纵观历朝历代英雄豪杰,文臣良将都无端木家的身影。再进一步拿端木家与四大高门相比,不说别家单说卢家,不管是范阳卢氏,还是说博陵卢家族直追姬氏王朝姜姓,具为太公吕尚后人,至中郎将卢植大兴,繁荣至今,稳居山东,少有憾动;回过头来再看你们端木家,端木氏也可以直追姬姓王朝,其祖端木公号称西南财神,被人尊称儒商鼻祖,历朝历代无不尊称一句先儒,可是你们端木家现在财几何?仕几何?再来说说崔家,起源比端木家晚,发展比端木家好,也稳居山东,崔家与卢家多多联盟,朝廷都得让其三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端木家自先儒端木赐后再无贤人良将,你们这些个端木氏后人只是借着祖宗那点余辉苟延残喘。”李元婴说道这里的时候目光颇为不善,声调高扬、言辞激烈。
端木樱闻言目光变得阴冷,脑袋上的青筋突突直蹦,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想要张嘴反驳却是什么都没说来,心中万般愤懑无处发泄。
别看端木家在洪州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放眼大唐也就算是三流家族。再看卢家和崔家,那可是敢直面对抗太宗李世民顶级家族的存在,李世民给公主赐婚卢崔两家,两家拒不接受,转过头来要是赐婚端木家,端木家不敢说是感恩戴德,至少没有拒绝的想法。这种差别就是家族底蕴差别。
“再说说你们刘家,皇族后裔,汉武大帝嫡系子孙,想想大帝横扫北方,那是多的志得意满,再看看你们这些子孙蜷缩洪州上千年不得志,读书读书不行,做生意做生意不行,贞观十八年,朝廷造船得蝇头小利沾沾自喜,完全看不到‘扬一益二’的生意,看不见大庾岭那边的‘通海夷道’的生意,只盯着洪州辖内的小生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真是叫人可怜,可怜又可叹。”
“还有你们八大家族,一个个都是鼠目寸光的家伙,只会内斗,只会盯着僚人的开发的那点熟地争夺,打压僚人,僚人就不是大唐人吗?僚人就不是洪州人吗?真正说起来僚人才是洪州的主人,你们八大家族是客人,你端木家的洪州祖上不过是澹台子的一随从,远游至此,落地生根;你刘家不过废帝之后,落魄皇族,朝堂落败,逃难于此,客居异乡;你罗家……,你们八大世家大族喧宾夺主了,古语有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八大世家喧宾夺主不要紧,夺主之后要给原主人留下活下去的希望,你看看你们将僚人逼上了西山。逼得僚人只能贸易山货后再购得粮食活命,艰难过活。”
“还有你。廖家小娘子,你一个堂堂返虚境高手竟然对付不了八大世家大族,僚人下山开垦荒地被抢,直接对八大家族实施斩首行动,谁当家半夜摘了他们的脑袋插到被抢的地上,谁对你们僚人狠,集合你们僚人中的勇士们找个由头屠了他们全家,你看看还有谁敢针对僚人,说到底还是你们僚人怂,没胆子,不敢向他露出獠牙。”
“所以,我李元婴看不起你们,看不起你们只会龟缩在洪州作威作福,看不起你们只在洪州争些蝇头小利。你们要是跟随我李元婴,我李元婴立誓要改变洪州,让洪州比扬州、益州、长安以及洛阳都要繁华,为此,第一我李元婴要号召洪州百姓开发彭泽遗地为熟地,广植麦与稻,让老百姓也能吃上香喷喷的面食、能吃上松软可口稻米;划定荒地给僚人开垦,与僚人做生意,让僚人心甘情愿地走下山来生活;第二要带领你们走出江右,我们蝴蝶商会将携手各家的做生意,将生意做到益州去,做到扬州去,做到蕃州去,做到长安洛阳去。跟各大世家交易,跟各国交易,让我们江右在十年内超过江左,将江南道的中心从江左人手中抢过来,落户洪州;赶上江北各道,让将江北各大世家看我们江右人的脸色,让洪州成为长安洛阳那样的城镇,让长安人不敢小瞧洪州人,让他们觉得跟洪州人贸易感觉荣幸。”李元婴声音越来越大,语调铿锵有力,情绪激愤昂扬,就像是大军出征前的誓师。
大堂下面的九个人由开始时的愤怒转为平静,由平静又转为兴奋,他们目光中闪烁着熊熊烈火,李元婴一番言语说道他们心中去了,在坐的各位谁儿时没有封侯拜相的万丈雄心?谁不曾幻想过走出家门,走到广阔的天地中大展拳脚?谁不渴望名扬一方的人物能够遥遥指着自己说,看那个人,洪州人,冠绝王朝?李元婴先抑后扬的说辞打开了他们心中尘封已久的执念,至于李元婴说看不起他们,他们已经不去关心了。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大唐与他们一起做生意这个事儿,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没李元婴说出来叫人信服,包括当今皇帝李治在内都不行。
众所周知,蝴蝶商会交到李元婴手里后,商会经营规模增长之大,经营区域的扩展之快、经营收益增长之猛大唐人都是看在眼中,蝴蝶商会的面貌用一天一个大变样话语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可以说大唐的旗帜下每一个正州都能看到蝴蝶商会的会旗飞扬;跟蝴蝶商会有生意往来的也都是赚得盆满钵满。
贞观年间,江湖盛传陇右李家两条龙:天龙李世民,掌管天下朝政;金龙李元婴,掌管天下财政;搭上李元婴的蝴蝶商会就跟财神爷攀上了关系。李元婴说要要与八大世家合作做生意,他们求之不得。
罗震第一个站出来,奋臂高呼,让他们与洪州人贸易身感荣幸。
“荣幸个屁,一群贱民,要说荣幸也是以能够结识泷州陈家而感觉荣幸。”一个阴沉冰冷的声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