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承庆坐在那里麻木了,李元婴现在宣布的三项举措跟前几天同他讲得颇有出入,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宣布这些举措的时候李元婴不断强调他卢承庆的重要作用,他成了队友,隐隐将其放在等同李元婴的地位上,这一下洪州上下都知道卢承庆参与儒林的革故鼎新,可是明知道李元婴是以退为进搅乱儒林局势,洪州的形式又使得他也不得不跟李元婴站成一队。这真是应了那句话,细思极恐。
八大世家和其他小家族人的脸色就难看了。当下朝廷与士大夫阶层共掌天下,他们作为士大夫阶层的代表在地方发展上有着重大影响力,家族势力强大的家族甚至于掌控着当地事务,决定着地方士子的前途命运,他们排斥寒门士子,为家族谋取利益。寒门士子壮大了,他们世家大族的利益就会受到侵害。
“各位,各位。”李元婴看士子们的情绪略有回转下降,再次高声喊道,“听李某说,为诸位谋,为洪州当下与未来谋,为大唐天下谋,李某建议今天的文会就以洪州‘人杰地灵’为题,纵观古今,历数各朝名士故事、传奇典故成文,荟萃成集,人手一册,悬梁自勉,见贤思齐。”
“如此甚好。”
“大善。”
“饶应如此。”
……
洪州的士子们听了李元婴的建议纷纷举手称赞,当即转身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或沉吟不语、或低头沉思、或取来纸笔伏案疾书……前一刻人声鼎沸的院子,这一刻变得寂灭无声。每一个士子都在构思自己心中的文章。
李元婴笑吟吟地看了一下场下士子们的举动,很是满意,转身走向走向卢承庆与洪州宿老名士跟前,轻声笑道:“卢长史,接下来要辛苦你了,辛苦你和洪州的宿老名士继续文会。”
卢承庆忙不迭起身,躬身施礼:“不敢,不敢,卢某定不负都督所托。”
卢承庆、洪州宿老名士以及士子们留在院子里继续举行文会,李元婴缓步走向都督府大堂,后面八大世家的和廖兰也被司兵参军马骁请到大堂去。
都督府大堂上李元婴坐到帅案之后,一改文会宴上谦逊有礼的君子模样,满脸肃穆,腰板挺得笔直,全身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紧随而来的八大世家的当家人进门乍见如此情景也都吓了一跳,他们看到李元婴就像是看到伺机而动的凶猛猛虎一般,隐隐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压迫力,不过八大世家的当家都是见过世面的,没有被人一下子就吓倒。
“诸位,请坐。”李元婴稳稳当当地坐着,抬手示意八大世家和廖兰落座,丝毫没有起身迎客的举动。
八大世家脸色有些难看,文会宴上他们给李元婴下马威,现在李元婴对他们也不怎么热情,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廖兰站在人群后面有些发笑,现世报如此之快,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李元婴,男人就应该霸气,现在怎么看怎么顺眼。
大堂上也是按照文会宴的规格安排的,瓜果酒水与茶水。
八大世家和廖兰落座后,李元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诸位都是洪州辖区有头有脸的人,今天借着文会宴的机会把大家聚集在一起是为了你们手中的粮仓图,诸位拿出粮仓图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李某人能满足的尽力满足。”
李元婴没有转弯抹角,面对九个人直接说出目的。说白了文会宴只是个由头,将你们举起才是目的。聚齐你们的目标是想要你们手中的粮仓图,你们交出粮仓图可以满足你们一些要求,但是前提是要求不要过分。
八大世家的当家人都露出恍然之色,这在他们意料中,洪州的局势他们看在眼中,倭国人和胡商的行为他也猜测到一些事情,李元婴这个时候上任原来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过这李元婴的架势有点不对头呀!与八大世家谋取粮仓图不该是对世家的当家人客客气气的嘛!你这一身气势是给谁看呢?有几个家主面露神秘莫测的笑容,感觉他们掌握着主动权。
罗震坐在那里心中激动得不行,狗日的李元婴昨晚和廖兰出手收拾儿子罗新,天理昭昭,天道轮回,今天你就要求到老子头上,你看老子怎么狮子大开口,灭了你的威风,好教你李元婴知道洪州城谁说了算,好教你以后见了我们罗家躲着走。想到这些罗震有些按耐不住,跃跃欲试想第一个站出来提要求。
“不管大家提什么要求都比不上罗震罗族长的要求!”李元婴坐在上面冷冷地瞥了一眼罗震,罗震那点小举动他都看在眼中。
“为什么?”罗震听了李元婴的不禁一愣,论势力罗家在洪州不是最大的,论地位与影响力他罗震不是八大家族领头的,他有些弄不明白李元婴为什么一上来拿他开刀,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为什么?你儿子罗新在洪州儒林接风宴上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你家提出的条件还不得是北上做皇帝?我想李治都得给你让位。哦,也不用,打开粮仓在洪州做皇帝也可以。”李元婴冷哼一声说道。
“我……”罗震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词。颓然往后挪挪身子,有些往后躲的意思。
昨晚士子们接风宴上发生的事情当晚就传遍整个洪州城,洪州城大小家族的人都知道了,罗新挑事儿被李元婴和廖兰联手收拾了,还被迫签下了万两白银的欠条,坊间有人说罗新被廖兰下了蛊,不还银子就让他肠穿肚烂;有人还说李元婴要收拾罗家,理由:罗家不识大体,有不轨之心,纵容罗新恶意破坏洪州儒林盛宴,这是要跟朝廷作对。总之不管哪一条都够罗家喝一壶的。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罗震吓得要死,只是文会宴开始前八大世家在都督府门口简单碰了个头,有人提议不管李元婴想干什么他们都要跟他唱对头戏,当时罗震看到涂孟和刘宏俩人都没站出来反对,以为涂海和涂家大娘子被扣在人家手中都不怕,罗新惹出来的事儿还算事儿?他都恨不得自请个前部正印先行官,冲进都督府跟李元婴捉对厮杀。
谁知他一句话都没说口,一点要求都没提,就被李元婴大帽子压头,兜头干死。不死跟李元婴对峙?你对峙一个试试,你敢对峙明天就有人说他们罗家有僭越之心,有造反之心,这种舆论一旦成型,就算是朝廷不出手收拾他罗家,其他势力的人未必不会针对他们家,想到这些他只能认怂。
其他七大家都对罗震都投去鄙视的目光,李元婴抛出诱饵你就要去咬?活该你吃瘪!不过话又说来,罗震吃瘪可就是八大家族吃瘪,这可不行。
“大都督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哪里有什么粮仓图,子虚乌有,些许传闻那不过是坊间好事之徒以讹传讹,做不得真。”端木樱轻声说道。
端木樱在八大世家当家人中是最年轻的,说话办事儿却是很老到。不说给不给粮仓图,先否认粮仓图的存在。
“是呀!是呀!坊间以讹传讹,做不得数。”端木樱带头,其他几家有人站出来附和。
涂孟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刘宏不急不慢,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们与李元婴拉扯,想看看这个李唐亲王有几分本事儿。
李元婴看看八大世家的当家人,他们一致望向他,那意思相当明白,我们都说没有粮仓图,你还要什么?对此,李元婴不怒反笑,坐在那里,抬手伸向挨着墙的兵器架子,五指微微弯曲隔空将一柄双耳方天画戟吸到手中,倒转戟尾轻轻往地上一顿,方天画戟就没入地下一尺多深,一侧月牙刃朝外,要知道都督府大堂用青条石铺地,石头坚硬无比,寻常刀砍斧刴都难破坏,李元婴用戟尾插地如插豆腐一般。他又伸手从帅案上抓起一卷薄绢,看也不看税收轻轻一甩,薄绢挂在刃尖上,随后自然展开。
隔空取戟、顿戟入石以及飞绢挂画这一连串的动作无不彰显着李元婴的功夫出神入化,就是同境界的廖兰也不敢轻言能做到。
“好,好一个隔空取物,好一个举重若轻,好一个摘叶飞花。”廖兰拍手叫好。这个时候不较好何时叫好?
端木樱扭头去问自家护卫:“他的功夫很厉害吗?跟你比如何?”
端木樱的护卫老脸一红,跟他比如何?这话应该反过来说,他的功夫跟李元婴比如何?当然这都是他的心里话,不过沉吟几个呼吸,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一举一动近乎道,都督府大堂上无人能及得上他,单打独斗都不是对手,群殴能或许伤到他”,或许觉得解释的不到位,又追加了一句,“望尘莫及的及。”
端木樱听了气得差点笑出声来,及得上与望尘莫及的及这还能弄出两个意思来?不过他对李元婴的武功认知有了一个初步判断:大堂里武人中最高。
其他家主也都有所动容。他们都明白李元婴这一手是为了震慑他们。
“明人不说暗话。”李元婴冷冷地说了一句。
“是,我承认大家手里都有一份粮仓图,可是大家为什么要拿出给你呢?我们自己留着不好吗?或者说粮食在洪州,朝廷想要拿银子来买嘛!大家都知道我们端木家历来就是儒商,商人嘛,要逐利。”端木樱也不尴尬,继续侃侃而谈。
“‘赐,失之矣。’数典忘祖!”李元婴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一下所有人差点没绷住,除了端木家其他人都要笑出声来。
李元婴的话来自圣人之言,典故出自“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端木赐交赎金救回鲁国人而拒绝鲁国报销赎金,将道德推到很高的准线上,圣人指出他这样做错了,会导致其他鲁国人不再会对落难同胞伸出援助之手。子路救人接受牛的回报,人们会纷纷效仿他的。
端木樱见否认不成,大大方方承认了粮仓图的存在,可是他不想随便拿出去,想靠粮仓图得到好处,但是他又不是他自己想要,他先说粮仓图存在,人手一份,你李元婴想空手套白狼的拿走肯定不行,大家都等着你给好处,想要就得给好处,李元婴主动给好处,八大家可以在给出的好处基础上再要求一些。那样一来他们就能活更多的好处,并且他还为想多得利找了个理由,儒商。
针对端木樱的算盘李元婴没有直接斥责,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借用端木家族老祖宗端木赐的典故—子贡赎人,借用圣人之言指责端木樱,你做错了,是你想要,也是在讽刺端木家;同时提醒端木樱不要忘记他端木家的大事儿,贞观二十一年太宗皇帝将端木赐配享孔庙,李家这样对你端木家,你端木家就这样回报李家?
李元婴不用一字恐吓端木樱。
端木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尴尬的不行,尽管心中恼怒异常,却是无话可说,他并没有选择跟李元婴直接冲突,装作口渴,端起茶碗饮茶。
“洪州的冬天真冷,茶水一时不喝,很快就凉了。给涂族长和刘族长换热茶。”李元婴也不追击端木樱,抬手向涂孟和刘宏中间的煮茶人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