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错的狼目,审视的打量着刘非,似乎想从刘非的表情中看出任何破绽。
刘非坦然的回视着梁错,道:“陛下令我做天官大冢宰,统领朝廷,又允我厚禄权贵,臣又怎么会背叛陛下呢?”
梁错一笑,道:“你倒是极为诚实。”
刘非道:“臣私以为,陛下是想听臣说实话的,臣妄自揣度圣意,请陛下治罪。”
“刘卿啊,”梁错道:“你当真是美在一张嘴上,朕往日里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能说会道?”
刘非心想,因着往日里那根本不是自己,不得不说残暴反派的心思还挺细腻。
*
夏苗在丹阳城郊的宗族猎场举行。
大梁的狩猎分为四种,与周礼相同,分别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意思就是春天狩猎没有怀孕的野兽,夏天狩猎残害庄稼的野兽,秋天狩猎伤害禽类的野兽,冬天则不需要顾虑。
丹阳的盛夏,日头高悬,夏苗的扈行队伍浩浩荡荡,南赵使团伴随在侧,一路往猎场而去。
“郎主,”方思恭敬的道:“猎场以至,请太宰下车。”
刘非从辎车中走出,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圈猎场,大梁宗族的围猎场果然壮观。
“呋——呋——”
刘非听到响动,侧头去看,便看到几个犬人正在移动犬笼。因着是狩猎,自然要用到猎犬,这些猎犬平日里都养在丹阳宫,是梁错的心头爱宠,如今被犬人运送到猎场来。
刘非往日里尝听说,梁错的猎犬如何如何咬死前任大冢宰,却从未见过猎犬,今日可算是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那猎犬通体漆黑,身姿极其矫健,嘴巴略尖,仿佛一头狼。
刘非走过去,猎犬也看到了刘非,仰着头,眼神锐利,好似能通人性。
刘非转头对犬人道:“能摸摸么?”
那犬人连忙躬身道:“当然!当然!大冢宰请便!”
刘非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猎犬的脑袋,猎犬不吠也不闹,仍然仰着头与刘非对视,别看它面向凶狠,但莫名有些乖巧。
刘非的脸面上展开一丝笑容,道:“真乖。”他说着又摸了摸。
“太宰!”一道声音火急火燎的插进来,来人快速跑到刘非面前,一把拉住刘非的手,道:“当心!”
刘非定眼一看,是屠怀佳,忍不住挑眉看着失态的屠怀佳,猎犬十足乖巧听话,并没有要咬人伤人的意思,屠怀佳的反应实属有些古怪。
屠怀佳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遮掩的干笑道:“我……我是怕小黑咬到你,它平时挺闹腾的!”
刘非点点头,道:“多谢小衙内关心,这猎犬名唤小黑?”
“对啊,”屠怀佳看向猎犬的眼神非常柔和,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猫犬,道:“它可是我养大的呢,当年只有那么一点点,可可怜怜的……”
他说到这里,僵硬的扯开话题,道:“太宰,燕饮马上便要开始了,咱们过去罢?”
刘非敏锐的发觉,今日的屠怀佳有些许的不同寻常,似乎在极力遮掩甚么,但并不没有点破,道:“好,小衙内请。”
夏苗第一日并没有狩猎,抵达猎场之后已然是黄昏,广场上置办了燕饮,明日才会开始正式狩猎。
众人来到筵席,梁错一派随和,道:“今日为南赵使者接风洗尘,诸位随意幸酒,务必尽兴。”
“谢梁主!”赵清欢并着南赵使者谢恩,筵席便开始了。
燕饮一开始,赵清欢便在南赵使者催促的目光下,站起身来,端着羽觞耳杯走到梁错面前,柔声道:“梁主,清欢恭敬梁主。”
梁错挑了挑眉,微笑道:“如何能叫美人敬酒?是朕该敬你才对。”
梁错说的巧妙,看似一副被赵清欢迷倒的模样,但实则没有接过赵清欢的羽觞耳杯,而是端起自己的羽觞耳杯主动敬酒,如此一来,便避免了南赵人在酒中下毒的可能性。
梁错饮罢,道:“来美人,你坐到朕身边来。”
赵清欢走过去,坐在梁错身侧,梁错一手端着酒杯,眼神专注的打量着赵清欢,赵清欢微微垂头,羞涩的道:“梁主,您在看甚么?”
梁错笑道:“朕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天仙似的美人,自然要多看两眼。”
赵清欢抿唇一笑,目光一瞥,正好看到被人团团恭维的刘非,道:“陛下抬爱了,谁人不知,大梁的天官太宰,姿容出众,那也是一等一的神仙人物儿!”
梁错不由看向刘非,微微眯了眯眼目,暧昧的月色,暗昧的烛火,为刘非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让平日里冷清的刘非,看起来柔弱又乖顺。
梁错呷了一口烈酒润了润干涩的嗓子,不知为何嗓音略微有些沙哑,笑道:“刘卿?刘卿如何能与清欢你相比?”
赵清欢又是羞赧一笑,道:“陛下错爱,清欢私以为,自己是不如大冢宰的。”
刘非坐在席上,被臣工与使者们团团包围着,耳畔都是恭维巴结的言辞,偶尔穿插着梁错与赵清欢的调笑。
刘非垂下眼目,淡淡的道:“油腻。”
“大冢宰,”身边的臣工立刻巴结道:“没听到太宰嫌弃油腻么?快!立刻换掉,把这些油腻的都换掉,上一些清淡的来!快点啊!”
“唔……喝酒!”屠怀佳身形踉跄的挤入人群,不耐烦的拨开那些巴结的臣工,道:“太宰……喝酒,我来找你饮酒啦!”
屠怀佳一看便是醉了,面色殷红一片,一直红到耳朵根去,平日里的小衙内便无人敢招惹,更不要说是醉酒的小衙内,旁边的臣工吓得连忙后退,生怕惹了屠怀佳厌烦。
屠怀佳挤过来,道:“嘿嘿——太宰,我们一起饮酒罢!”
刘非打量了一下屠怀佳,道:“小衙内今日这般快便醉了,可是有甚么心事?”
“心……心事?”屠怀佳的脸色迷茫起来,仿佛蒙着一层白雾,喃喃的叨念:“心事、心事……”
刘非的语气十足善解人意,道:“若是小衙内有甚么心事,大可以与非倾吐。”
“我……”屠怀佳张了张嘴唇,酒意使然,让他险些将“心事”吐露了出来。
屠怀佳猛地抓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咕咚咕咚又灌了两大口酒酿,嘭一声醉倒在席上,险些将佳肴打翻。
“佳儿。”屠怀信走过来,将醉成一滩烂泥的屠怀佳打横抱起,道:“冲撞了大冢宰,卑将替佳儿与大冢宰赔不是。”
“无妨。”刘非摆摆手,只是可惜,没能套出话来。
“嘿嘿——”屠怀佳挣蹦着仰起头来:“哥哥!我没……没醉……幸酒!”
屠怀信无奈的叹了口气,抱着醉醺醺的屠怀佳转身离开,进入了下榻的营帐。
“我没、没醉!”屠怀佳挥手:“谁在划船啊?怎、怎么那么晃!”
屠怀信将他轻轻放在榻上,道:“老老实实躺着,我去给你端醒酒羹来,饮了便睡下。”
“唔——”屠怀佳拉住屠怀信的手,不让他走,道:“太宰,嘿嘿……你还是那么好看,好好看哦!就是……就是手怎么变糙了?这么多茧子,都不细腻了……剌人!”
屠怀信干脆走回来,俯身托住屠怀佳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道:“看清了我是谁。”
“嗯?”屠怀佳睁着迷茫的眼目,左看看右看看,随即傻笑起来:“哥哥!”
屠怀佳话锋一转,道:“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总是偷偷亲我,对不对!”
屠怀信难得一愣,他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痕,道:“你醉了,我去给你端醒酒汤。”
屠怀佳却拉着他不放手,甚至一用力,猛地将屠怀信压倒在软榻上,眼神朦胧之中夹杂着狡黠,轻声道:“哥哥你敢亲,不敢承认,对不对?”
屠怀信眯着眼目,偏过头去,沙哑的道:“佳儿,快起来。”
“不要!”屠怀佳耍起了小性子,道:“不行,我不能吃亏,要亲回去才行!”
说罢,他真的低下头去,准确无误的亲在屠怀信的嘴唇上……
刘非饮了两杯酒,起初只觉甘甜爽口,后来渐渐感觉酒意上头,浑身发热,刘非知晓自己有了醉意,便起身离开宴席,准备回去歇息。
眼看便要走到下榻的营帐跟前,刘非突觉被人粗暴的拽了一把,身形一个踉跄,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刘非脑海眩晕一片,勉强睁开眼目去看,是徐子期!
徐子期拦住刘非,不让他进入营帐,将刘非往偏僻的地方拽,道:“非儿,你还在生我气?是我不对,我认错还不行么?”
刘非甩开徐子期的桎梏,道:“徐大夫,威胁不成,又开始改变策略了?”
徐子期面色有些尴尬,还是服软道:“非儿,往日里是我对你太冷淡,我以后都改,好不好?”
刘非心中冷笑,看来徐子期离开了倒贴贱受这棵好乘凉的大树之后,过得并不好,所以才巴巴的回来承认错误。
刘非道:“不必了。”
“刘非!”徐子期眼看刘非要走,又是一把拽住他,死死掐住刘非的手臂,道:“你还要我如何?我都低声下气的求你了!分明是你以前追在我屁股后面,如今却突然转了性子,对我冷冷淡淡,还与陛下不清不楚?!凭甚么我都没搞到手,你却和旁人厮混!”
徐子期越说越是不忿,越说越是不平,眼珠子赤红,竟伸手去撕扯刘非的衣襟。
刘非蹙眉,只觉得一股恶心袭来,便算是倒贴贱受的身材羸弱纤细,但好歹是个成年男子,徐子期也不是武将,刘非刚要挣扎,余光一瞥,好似看到了梁错。
刘非眼眸微动,立刻放弃了挣扎,反而道:“徐大夫,你如此背后诋毁陛下,便不怕被人听到么?”
“被人听到?!”徐子期完全没有注意背后,被刘非一激,口不择言的道:“被人听到又怎样?!便算是梁错站在我面前,我也要这般说!今日谁来都不好使!”
他刚说完,就听得一声冷笑。徐子期“啊!”惨叫了一声,被人从背后狠狠踢了一脚,狗吃屎一般瓷瓷实实跌在地上。
“陛……陛下?!”徐子期正要破口大骂,看清楚来人,筛糠一般颤抖。
梁错走过来,将“柔弱不能自理”的刘非护在身后,幽幽的凝视着徐子期,冷笑道:“徐子期,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