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秦公子满腔怒火还是发泄了出去,在周大当家无私帮助下,一条无辜路过的呆头鱼成了秦绥之的战利品。
鱼有了,须得再寻些干柴过来,山林间最不缺的就是柴火,蒺藜菖蒲都没走多远,便带回了不少干枝,很快,几条河鱼就被架在火上,鱼腹还塞了香料,保管烤出来只有鲜香,不留腥气。
“闻着很香。”许是方才水里一遭,从前规规矩矩的秦公子这会竟然也不嫌弃溪边鹅卵石脏,同周肆一样,压着衣服坐下,日头越发大起来,方才水里浸湿的衣服也都干了,不然黏黏糊糊只怕要回去换过才是。
“肉食炙烤都自带香气,石板烤肉味道也不错,改日带你试试。”于吃的方面,周肆其实没太大要求,平日里山珍海味也吃的,粗茶淡饭也吃的,不过不挑不代表他吃不出好赖,有时兴起了便弄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叫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好一阵苦脸,但又不得不承认,大当家这弄出来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差。
“好啊。”秦绥之低低应声,其实他有些后悔送信回京城了,比起规矩森严一点错都犯不得的京城,黑熊寨的日子的确快活,可人有哪里能只顾及自己,远在京城的父耶若是迟迟得不到他的消息,该是如何伤心,身为人子又于心何忍。
总归,在父亲没有派兵前来之际,他还能放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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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亭驿。
大燕驿站,约五十里设一驿,石亭位于祁州,距离黑熊寨不过百多里,但一个哥儿靠脚力走过去,少则三日,多则四日,为此空青寻到石亭驿的时候,已经是离开黑熊寨的第四日一早。
沿途走过来,其余还好,唯有吃食是没地儿补充的,空青身上唯一带着的干粮便是公子备的糕点,只是黑熊寨做的糕点到底不是久行用的,不过两三日功夫,便入不得口。
好在空青也是饿过肚子,从前在家,家中父母养育五个孩子,他是老二,头上有长兄,底下有弟妹,自然是吃苦的那个,饿肚子是常事,不光他便是做活的爹娘每日也都吃不饱,还要干沉重的农活,日子照样得过。
所以,百里多山路,换作菖蒲蒺藜一半都难走下来,他却不光走到了,还不曾迷路。
只是三日野行到底邋遢了些,到了驿站口,驿站里的老丈是不准他进门的,此地驿站不是那种无人看守的驿点,里头不光养着好马好骡,还有酒肉供歇脚的官人打打牙祭。
这类驿站,若是没有官印,是不叫进门的,空青被人拦下拜了老丈,只道要寻两旬前入住的汉子,叫那老丈寻个方便。
“两旬前?可是成王迎亲队伍留下的人?”老丈上下打量眼前的哥儿,瞧着衣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模样,且还是个哥儿,说是那成王正妃队伍里的人也有几分可信,但怎会如此狼狈的一人过来,莫不是迎亲队伍路上出了事?
“正是,劳烦老丈替我叫一声,便说是主人家有事吩咐。”
“等着,那汉子正在马厩。”老丈对赖住在驿站的人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更不提贼汉还是个部曲,他一向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一个部曲说好听些是秦府私兵,说难听些也就是个下人,哪里值得他动手照顾。
若不是那成王正妃特意吩咐过,叫此人候在驿站等队伍归来,他早赶了人出去。
驿站后的马厩里养了三匹马,其余都是骡子,只是这马看着都是送货用的驽马,真要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还不如沈让自个人带的那匹。
“那汉子,外头有个哥儿寻你,说是你主子有事吩咐。”老丈过来,顺了口信,也不留着叫人问东问西,驿站今儿无人,是躲懒的好时候。
沈让听了这话,面色一变,算日子,公子该是才拜过天地,身边跟着的人不会如此快回来才对。
难不成路上出了变故?沈让满肚子疑惑,见着空青后更是心头一沉,空青他也见过,是公子手下伺候的,便不是贴身的小侍,也是院子里用惯了的,若是遇上事,燕头儿无论如何也得叫个手下的汉子来送信,怎回派遣一个哥儿。
空青见着沈让,几日提心吊胆终于能放下,眼里更是止不住的流出泪珠子,吓得沈让这等糙汉,动都不敢动,这哥儿家突然在你面前哭,若是个有心的,递块帕子哄一哄,不说日后成就良缘,也给人留个好印象。
偏燕瑾一行部曲,个个长的倒是不五大三粗,性子却比那石头汉子好不到哪儿去,瞧着空青哭的伤心的不行,也只敢手足无措的呆在原地,一句话安慰话都憋不出来。
好在空青不是不晓事的人,只哭过一小会卸了心头惶恐,便抹了脸,说起正事,驿站口是说不得这事,空青请了沈让到驿站外细细说了一行人的经历,听得沈让目瞪口呆,知道公子竟然叫土匪绑了去做压寨夫郎,更是恨不得挽了长剑去和那土匪大王拼个你死我活。
“那大抵是你死,燕瑾被寨子里叫郑铁的汉子十几招撂爬下,听寨子里人说,周大王比郑铁还厉害,你都打不过燕瑾,那比打过燕瑾的郑铁还厉害的周大王你更打不过。”
“话也不是这样说,我与燕头儿两个人联手,肯定能干翻那周大王,不过你说得对,光是劫你们的人便几十个,若是人人身手都了得,我去了也无济于事。”
沈让到底不是真冲动,为今之计,便是听公子安排,把空青带回京城,告诉老爷要紧。
只是空青一路匆忙逃出来,还挨着饿,立马上路实在不是人干的事,这会儿沈让是有了脑子,“若是不嫌弃,你去我屋里收拾收拾,我备好几日急行的干粮,咱们就上路回京。”
“成。”
二人不扭捏,待空青重新收拾过,沈让也买好干粮,二话不说带着人翻身上马,急着往下一个驿站赶,二人共乘,一路回京马肯定是受不了,待到之后的城镇还得再买一匹换乘。
如此快马加鞭,正与官道上几架车马错行,若是空青偏过头去,大抵能透过被风吹起的布帘,瞧着里头的主人家正是黑熊寨那位秦襄秦先生,而正执白子和君凯之杀个天昏地暗的秦襄也不晓得自个儿竟然有幸遇上大当家谋算下的漏网之鱼。
不过二者相遇只一息功夫,前者快马已经扬起一路尘土消失不见,后者则是安稳坐在车驾上,由着马车晃悠悠的往前慢走。
官道上的路较平,寻常马车只要不快跑,里头坐着的人倒是难得安稳,不然几架马车上不是文弱书生,就是妇孺小孩,跑起马来,能颠的人当即吐了。
这回被秦襄一张巧嘴骗来的同窗,高达三人,且都早已及冠,时下有钱子弟,过了十五成亲的实在不少,成亲早,生子当然不会迟。
像君凯之,除去一个大儿,还有个两岁的小女儿,离不得人,另外两位友人也都大差不差。
现下秦襄邀约几位前去黑熊寨,定要阖家都搬过去,不然叫外人发现,家中妻儿留在鹿鸣府岂非活靶子。
为此,秦襄才又在鹿鸣府逗留了一日,租了四架马车,才堪堪够用。
再多秦襄也掏不出银子了,毕竟他出门一趟是为主公抢银子回山寨,自己身上又能带多少,那银子铜钱都压重,带的多了,单说进鹿鸣府都能叫有心之人盯上,如此还有银子租马车赶回黑熊寨,已算深谋远虑了。
“秦兄几年不见,对弈的本事见长,从前先生说秦兄事事聪慧,唯有围棋一道是个臭棋篓子,不想竟也开窍了。”一旁的邢萧见二人对局,算不得妙手,可比从前秦襄棋力,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人不被逼,是很难知道极限在哪里。”秦襄落下一子,等君凯之继续,车上四人,唯他和君凯之还能打个你来我往,可惜君兄名中还带奕字,于对弈一道着实无甚助力。
“何人逼你?可是你那主公。”邢萧眯起眼睛,像是等着听笑话。
“堂明,想知道主公为人如何,何必拐弯抹角,我于山寨几年时间,不说摸清楚了主公的性子,说一说主公为人还是可以的。”秦襄是一点也不想提他棋力如何增长的,左右和那可恶的大当家是脱不了干系。
“我可不信你嘴里的话,这黑熊寨的大王为人如何,我得自己看过才是。”邢萧邢堂明虽然答应秦襄去黑熊寨,却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那主公不值得他效力,总归是有办法脱身的。
秦襄大抵清楚邢堂明的想法,古怪一笑,果然自负之人都一个德行,等邢堂明真的入了黑熊寨,不被大当家用的脱成皮都是好的,哪里还有本事逃出去,要是能跑路,他还能留在山上这么久?
不过换句话说,大当家这人,对读书人中怀抱负者是极具吸引力的,因为他眼中真的有百姓,这一点胜过世间千万豪杰。
而大当家能做到这一点,与农户出身关系其实不大,论出身,天下间寒门弟子何其多,便是比不得世家大族,数年间鲤跃龙门者也不计其数,可那些人做了官,又有几个还记得从前吃苦的日子,多是和官宦同流合污忘了自个儿出身。
大当家不一样,他便是手底有人,不缺钱财吃喝,也将民生放在心上,他不知将来大当家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和历朝历代的皇帝变得一样,但总归要试一试,这天下积弊太久,需要革新者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