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太学后,天色见晚,二人便直奔家中。
太学在皇宫南侧,从太学到家中,要经过卫府,等到了卫府,蔺本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姜弘羊言道:“弘羊,那个君怡还在卫府?”
姜弘羊有些惊讶,“她还没有回家吗?”
蔺本无奈的言道:“督公让她在卫府等待皇上垂询嘛,这下好了,案子不结,她就没法回家了,听说,连丧事都是亲人邻居帮助操办的。”
姜弘羊拍马直奔卫府,“让她回家吧!”
见到被锁在房中的祝君怡,出示令牌,将她放了出来。
这几天的忙碌,都忘记了这个人,祝君怡二天没有吃饭了。
见到祝君怡饿的有些走不动路了,姜弘羊言道:“先去吃饭吧!”
到家后,天已黑透了,姜蔺两家相隔不远,到了家门,就见到在门口等待的姜时助,姜弘羊这才想起来小家伙来,“都忘记时助了,一天没吃饭了吧!”
蔺本笑道:“放心吧,这小子精着呐,饿不着他。”
等到了家门口,果然见到了正翘首以待的姜时助,七岁的孩童长着大大的眼睛,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果然已经吃饱了,正在等父亲回家。
蔺本笑道:“过节了,你嫂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回家也是冷灶,还是在你家做点饭吧!”看到祝君怡,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君怡,你会骑马吗?”
见到祝君怡摇头,蔺本提议,“要不然,先吃了饭再回家吧!”
祝君怡饿的实在走不动了,跟着姜弘羊进门,见到姜弘羊和蔺本做饭手忙脚乱,就拿过刀铲,将活接了过去,不大会儿的功夫,就端上来了热菜热饭。
贴心的烫了烫酒,等二人坐下,君怡才领着时助到了书房吃饭。
看着时助在大快朵颐,君怡胡乱吃了几口,想起横死的父母,饶是她性子坚强,也不自觉的流泪,时助见了,上前不接的问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祝君怡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流泪,逃出手绢擦了擦,为了掩饰自己的悲伤,随后拿起了书桌上的《归莲仙梦》,无心翻阅起来,等待着姜弘羊二人吃饭。
时助看到在读书的君怡,问道:“姐姐,你看的啥书?”
祝君怡看到姜时助可爱的眼神,强作欢笑,指着书本上的字言道:“归莲仙梦,里面讲的是怎么才能修成仙人,这样就能乘云陵霄,遨游天地了!”
姜时助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忙道:“姐姐会吗?能教我吧!我长大了,想成为仙人,等我能飞了,我就去找我娘,我爹说了,我娘飞到天上去了。”
同病相怜,祝君怡心疼的搂过时助,怜惜的抚摸脑袋。
二人也是饿的狠了,大口吃饭,几杯酒下肚,蔺本酒量不大,这就有些微醺了,看到酒壶有些凉了,蔺本言道:“喝凉酒不好,等我去烫烫。”
祝君怡快步走了出去,接过酒壶来,转身去了厨房,将炉火拨大。
看着君怡的背影,蔺本对她的体贴很是欣赏,随口问道:“怎么还不续弦?”
姜弘羊不想说这个话题,“快吃饭,吃完饭了,送她回家。”
蔺本眼神一转,借着酒劲,开玩笑道:“这个君怡怎样?我看倒是不错,身板结实,还会做饭,弟妹也去世三年了,你身边缺个会做饭的人啊。”
烫酒归来的君怡,很不高兴的将酒壶扔在灶台上,一阵风进了西厢房。
看到祝君怡很不高兴,姜弘羊苦笑道:“我身边有个小累赘。”
蔺本面色一本正经,“弟妹走了三年了,你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女人,这个女孩就不错,过来看看家,你要是愿意,我回头问问她,这个女孩长相脾气秉性,倒是趁你心意,何况她还是个孤女,只要她愿意就好,我看……”
姜弘羊赶紧制止胡说八道,“人家还在披麻戴孝那。”
姜弘羊转移了话题,“这个月来的四起血案,真的是戾太子手下所为。”
蔺本点头同意,“看来我们去茶陵,在那里抓捕凶手了!”
书房传来了祝君怡有些嘲讽的声音,“枉你们是府卫,这么漫天撒网,到人家地盘上去抓鱼,能抓到什么?还不如在自己地盘上等着兔子呐!”
蔺本不服气的言道:“你是神仙啊,能算出来在哪里等兔子。”
书房又传来声音,“兔子要去什么地方吃草!”
姜弘羊猛的站了起来,对蔺本言道:“走,去大司徒府。”
本来迷迷糊糊的蔺本将大杯灌了下去,然后“嘭”的声倒下!
姜弘羊急急收拾出门,“君怡,时间紧迫,估计凶手马上就有下个目标了,怕是今晚不能送你回去了,你帮我看着时助,我去趟大司徒府和中帅府!”
祝君怡赶紧追了出来,高声问道:“你是不是要查名册?”见到姜弘羊面色惊奇,祝君怡知道自己想对了,快步跟了上来,“走,我帮你去查。”
姜弘羊问道:“你不回家了?你在这里等着,我明日就送你回去。”
祝君怡面色坚毅,“我要亲手宰了凶手,为我家人报仇,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顾不得许多,姜弘羊叮嘱孩子,“时助,看着你叔!”
时助见父亲这么着急出门,知道有大事发生,很乖巧的点头同意。
出门之后,姜弘羊牵过蔺本的马来,让她上马。
祝君怡看着高头大马,有些心虚,轻声道:“我不会骑马!”
不知道是事情紧急,还是酒精作怪,姜弘羊也顾不得许多,将祝君怡拉过来,抱上马去,祝君怡开始还微微挣扎,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
“抱紧我!”姜弘羊沉声言道,在时助惊讶的目光中,驱马而去。
听到马蹄声远,躺在桌子上的蔺本悠悠醒了过来,对盯着自己的姜时助诡秘的笑道:“去,给叔烫壶酒去!待会儿,咱爷俩喝一口。”
姜时助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装的,你要是真醉了,肯定打呼噜。”
蔺本有些惊讶的言道:“小兔崽子,成精了你!”
大司徒府的档库中,摆放着数不清的案卷,上面落了层厚厚的尘土。
东方微明,天空刚刚放亮,远处传来了阵阵雄鸡报晓声。
桌子上摆放的厚厚的名册,姜弘羊有些疲倦的放下名册,有些失望的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在旁的祝君怡,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怎样?”
满眼血丝的君怡指着名册上的名字,语气坚定,“应该就是他了!”
好奇的凑了上去,姜弘羊随口念道:“伏冈,龙武卫校尉!”
二人赶紧出发,准备奔伏冈家,刚出大司徒府,就见到等待的蔺本。
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看着姜弘羊和祝君怡,看的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姜弘羊知道他的意思,没有理睬他,“走,去安化坊!”
安化坊距离不远,三人沿着狭窄的巷子,到了弄堂里面安静的院子。
蔺本敲门,应门的是个高大魁梧的大汉,三人都被雄壮的身躯吓了一跳。
二十多岁的大汉身躯如同山岳,两肩宽阔,姜弘羊个头算是高的了,可是在他面前也看起来十分瘦弱,大汉手中攥着大大的长刀,眼睛露出警惕戒备。
看到如此巨大的长刀,姜弘羊知道必然是膂力惊人。
唯恐有什么意外发生,姜弘羊赶紧掏出钦命令牌来。大汉虽然清晰的看到令牌,依然十分警惕,任凭二人如何劝说,汉子只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来客。
对峙片刻,异常高瘦的中年汉子走过来,众人知道就是家主伏冈。
伏冈盯着门外三人看了片刻,知道来者的目的,大声道:“虎子,让他们进来吧,他们是府卫,没看到绣着乌鸦吗?哪有大白天登门的刺客!”
头发蓬乱,面色憔悴的伏冈自我介绍,“龙武卫都尉伏冈。”
将三人迎进门来,伏冈使劲咳嗽起来,剧烈咳嗽下,咳的有些弯腰了,脸也变得绯红,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赶紧喝了口药,才镇定下来。
伏冈苦笑道:“要真被杀了,算是解脱了,十多年了,这病让人生不如死啊!”
“老伯,在下姜弘羊,这位是蔺本,我的同僚。”指了指祝君怡,“这是龙武卫校尉祝午的女儿祝君怡,昨晚还是他帮我查的名册,才找到这里的。”
伏冈脸色很是吃惊,“怎么,祝午,也被刺杀了?”面露悲伤,几乎垂泪,“没想到,这么好的身板,走在了前面,老天真是作孽啊,多好的汉子。”
祝君怡面色悲痛,“世伯,我们一家都被残害了,我因为探亲才避过。”
伏冈连连叹息,指着雄壮的汉子介绍道:“这是犬子伏北雄,虎年出生,叫虎子,二十多了,还和孩子一样。”流露出疼爱之色,“虎子,你去睡会儿,都几天没睡了,整晚守着也不是办法,先去躺会儿,正好今天有人过来。”
伏北雄纯孝之子,不敢违背父亲,言道:“你们有事,就问家父,等你们走时,一定把我喊起来。”转身离去时,叮嘱道:“别忘了,一定要喊我起来!”
众人进屋,屋子很是凌乱,有些无处下脚,伏冈有些歉意的笑道:“女人走的早,我有这肺病,找过两个也都走了,没人愿意跟,家里就乱了些。”
蔺本言道:“老人家是都尉,不愁没女人,有了女人,家里就齐整了。”
伏冈叹息一声,“那些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也走了十好几人了,我就纳闷了,凶徒怎么不先来找我,省的我终日被折磨!真是想死的死不了,想活的活不下去啊!这贼老天,真不知道供奉这老贼做什么?”
待伏冈发泄完不满后,蔺本问道:“老人家?能否说说刚浪军的事情。”
伏冈颓然的言道:“我们这五人,当年的祖辈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的爷爷伏艺祖和他十多结拜兄弟,被生活所逼,参加了刚浪军,有了威名,得到刚浪林的信任,镇守少习关,后来崇武帝出关,说服了爷爷,就跟着崇武帝四处征战。后来到了皇领,入了北军,算是有了正经的出身,可是日子过得不好。”
“我的爷爷经常的接济曾经的兄弟们,大家对他也是心服口服,慢慢的,朝廷就有风声,说爷爷阴狡祸贼,接纳死士,最后爷爷也是死的不明不白的。”
“以后刚浪军余部就更难了,就跟着圣上起事,做到校尉中郎将的六人中,就剩下我了吧!当年起事的有上数百兄弟,各个算是勇武,要不然也不敢拿着性命去拼!可是,当我们数百人面对十个宸卫,才知道什么叫战斗!开始我们也没在意,本以为结成战阵,他们就是再厉害,滚滚铁蹄下,任谁也挡不住。”
想起当日,伏冈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惊惧,“等打起来,才知道什么叫勇武,他们坐骑高大,战马披挂马甲,那可用鳄甲做的,外面又套上云中金刚砂制作的板甲,我们的长槊根本无法刺穿,他们用的倭国大剑砍我们就像砍瓜切菜。”
“当时,都以为完了,可没想到,当我们绝望时……”说起这些,伏冈眼中露出了喜色,“突然来了匹白马,一名仙子般的女人,其实,说起来更像是鬼魅!就是她,砍倒了几名宸卫,才扭转了局面。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姜夫人,叫什么水真,挺拗口的姓,后来还去过野穹山,得罪了三上师,那就不知详情了。”
姜弘羊有些吃惊的言道:“就剩下你们六人?”
伏冈叹气道:“二百多兄弟去了,剩下了百十人,战死的都给了丰厚的抚恤,活下来的都被重用,毕竟跟着皇上打天下,皇上也没有亏待我们,都提拔成了翼尉,手下也都是带着上千人兵马,呼啦一下,我们这些老兄弟都当了官。”
蔺本有些失望,“老伯,这翼尉官阶也不高啊!”
“龙武卫的翼尉很高了!都二三十,正逢当年,皇上还赐都尉衔,只要三年不犯错,就是都尉。不被罢黜,到现在怎么也能是个校尉了!”伏冈长叹一声,“久贫咋富可不是好事,原来寄人篱下,受人欺负,突然官爵加身,手握大权,就不知道如何自处了,换房换妻,酗酒滥赌,飞扬跋扈,贪污自肥,仅过一年,就有五十四人犯错,要不是皇上还记得他们,这些人怕是都没好下场。”
“剩下四十多人,只消停了几年,说起来,不读书不行啊,不知轻重,我这毛病也是喝酒喝得,戒不掉了。”伏冈不管不顾的喝了大口酒,又剧烈咳起来。
蔺本言道:“老伯,我们打算在这伏击凶手,你老能帮我们吗?”
伏冈毫不迟疑的言道:“这些人杀死了我的老兄弟,一定要抓住他们。”
姜弘羊有些犯难,话语也是吞吞吐吐,“只是……老伯,我们怕打草惊蛇,不敢派出很多人手来保护老伯,如此一来,让老伯犯险,怕有什么闪失。”
伏冈笑了起来,“死了最好,若是我死了,说不定还能给我儿子在龙武卫谋个差事,他二十多了,空有一把子力气,也想投军效命!若是我死了,还能给他追封个率正、骑都尉啥的,也算是有点儿官身了,将来讨媳妇也好讨。”
见到姜弘羊和蔺本沉默不语,伏冈笑道:“你们只管抓人就是,怎么安排都可以,不为别的,只为那些老兄弟们报仇。”老人饮尽杯中酒,豪迈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刀,随口吟唱起来,二人一听,顿时有些发寒。
丽丽河山美如画,洋洋四海无闲土;
终日佣耕不能活,兴亡皆是百姓苦,
百姓苦,可奈何,为君洒泪唱短歌。
歌哀苦,词伤悲,天下君王闻我说。
辛苦最怜世间人,田家终年少闲月;
上无片瓦可得住,下无寸田可容活……
唱完后,伏冈又使劲的咳嗽起来,蔺本上前给老人家斟满茶水。
老人笑道:“说起来,这可是当年刚浪军唱的歌,现在都不许唱了,我小时候听爷爷唱过,爷爷唱的很是凄苦啊!当我心静不顺,有时会唱这首歌谣,哎,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说完,老人又长长的叹气离去,背更加弯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