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任务失败,雇主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登时暴怒而起,踹翻跪在地上的掮客:“废物,都是废物!夜探国公府不成情有可原,怎么连一个破尼姑庵也失手!什么排行榜前五,徒有虚名!”
抓不到云吉也杀不掉极有可能见过云吉的林施微,令雇主夜不能寐。
他曾屠戮了一个村子,但是屠戮不了京师,毕竟村子只有二三十口人,而京师,是他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生存之地。
吼完之后的雇主身子颤颤巍巍,心腹见他这般模样,估摸又要发病了,立刻命人呈上药膳,亲自服侍主子进食。
金盘子盛着豆腐脑状的菜,银杯里的液体赤红散发腥气。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雇主狼吞虎咽起来。
心腹缓缓拍着他的背,温柔道:“慢点儿吃,以后不能再这样浪费,云吉没死,下面的人只能收敛一些,提供不了那么多货。”
心腹在指责他因为闹脾气,将新鲜的货扔进兽笼便宜了畜生。
雇主不悦的推开心腹,不会再浪费但也不能少吃,唯有这些药膳才能使他恢复健康……
殿试翌日,授职翰林院的圣旨下达国公府四房,任魏令则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作为当时士人群体最顶尖的精英,翰林地位清贵,除了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还能直达天听,参与朝政决策,乃入阁拜相必经之路。
这是一条长房魏令嘉走过的路,冯氏激动的又晕过去一次。
一鸣惊人的魏令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可,祖父将整座碧波园赐予四房,占地之广仅次于长房的泊照山房。
崔氏钟意多年的碧波园,最终成了四房的。
魏令则吸取前世殿试轻狂的教训,每逢涉及朝政决策,不再莽撞行事,时常提前叩问嘉堂兄意见,也终于感觉到自己与这位天子宠臣的天壤悬隔。
不过没关系,他在努力成长,也在嘉堂兄的照拂下尝到了一丝权利的滋味,令人着迷。
有一回当差,魏令则困乏不已,伏案小憩。
魏令嘉看着这个拼命三郎般的堂弟,有欣慰也有不忍,摆手示意左右不必惊扰。
众人告退,只余他立在原地,也听清了睡梦中的魏令则极小地呢喃。
“施娘。”低低唤着女孩闺名的音调,透着缠绵与疼爱,似是怕惊扰了蝴蝶的庄生。
有风卷了卷半开的窗子,细细的吱呀声惊醒魏令则,眉眼犹带朦胧,半晌他才确定自己身在何方,怔怔的看向魏令嘉。
“嘉堂兄。”
这一年春,国公府吉隆之喜,为惠明寺的佛像捐金身,又于西郊设粥棚,布施七七四十九天,此外大摆筵席三日,厚赏府中仆婢,四夫人冯氏更是自掏腰包,奖励四房上下。
静谧的梵云庵如同遗世独立。
安排在院外的暗卫并未因活捉刺客而撤,依然留在此地担任护卫之职。
毒瘴后劲持续了三天,被药倒的主仆三人适才缓过来。
林施微问冷彤:“嘉表哥那边有消息吗?”
“难说,即便有也不会透露。”
梁嬷嬷提着药箱掀帘而入,福了福身,这是魏令嘉专门为林施微指派的嬷嬷,方便梵云庵中照顾她。
正常来说,小姐们身边都会有个妈妈或者嬷嬷,曾经林施微也有一个,但是嬷嬷身体不好,又想留在闽州自己的儿子身边,话说到这份上,再留她也无意义。
如今身边两个婢女一个嬷嬷,恍惚中仿佛回到了父亲还没去世那会。
梁嬷嬷的身份带着一丝神秘,不过不难猜出医术方面颇有造诣,譬如一眼瞧出林施微的月事不准,由此开始每隔三日前来例行扎针调理。
“有劳嬷嬷。”林施微十分有礼。
对待魏令嘉身边的人,她一向尊重有加。
“折煞老奴了。”梁嬷嬷作为医者,说话常常没那么忌讳,直言道,“月事乃女子之根本,若有差池于将来成为母亲无益。”
简单来说就是不易受孕,但这个姑娘还未出阁,所以她说的极为委婉。
说实话,林施微从未想过自己会做母亲这件事,此刻想一下也隐隐排斥。
姨娘就是因为年纪太小生产落下病根的,不久后撇下她撒手人寰,母亲也因为生过哥哥,身子一直不太爽利。
在她的认知里,做母亲是一件既危险又痛苦的事。
如若没有相当的条件保证,不值得冒险。
林施微自嘲道:“我乃福薄之人,亲事诸多不顺,此刻却在为将来做母亲调理。”
梁嬷嬷安慰道:“姑娘不必伤感,众生皆苦,又有几人完满,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嘉少爷的亲事也非一帆风顺。”
魏令嘉与谢楚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长辈更有世交之谊,原定女方及笄礼后商议定亲事宜,不知因何缘故大老爷与谢楚嫣之父闹翻,最后这门亲事不了了之。
先有谢春山致仕,后有谢秋河遭贬,谢家二房从此走向没落。
据说当年谢楚嫣伤心欲绝,醉酒之下纵马疾驰荒野,找到时,人已昏迷,被魏令嘉抱回了府。此中秘辛若非崔芙盛怒之下口不择言,怕是没几人知晓。
“不娶高门贵女不就是为了给谢楚嫣铺路。”崔芙咬牙冷笑。
前世,口不择言的崔芙完全没想到屏风后还有一个林施微。
连魏令嘉这样的人都有不如意的,自己也不必再自怜自艾,林施微心结渐渐打开,问梁嬷嬷:“所以,这些年嘉表哥……其实都是在等谢姑娘回京?”
谢楚嫣回京应是在大周十四年六月份,也就是两个多月后,可惜她是为了给父亲守丧而归。
这对苦命鸳鸯又要蹉跎三年。
“也不能这么说……”梁嬷嬷嘴角抽了抽。
隔壁竖着耳朵偷听的冷彤要不是不会笑,可能会笑晕。
“缘分到了自然成就好事,姑娘此话万不可让嘉少爷听得。”梁嬷嬷急忙描补。
那是自然,林施微并无戳穿别人隐私的癖好,想到嘉表哥的年纪,不禁感慨:“放眼京师竟再没有能入他眼的贵女。”
梁嬷嬷迟疑片刻,小声说:“或许嘉少爷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高门贵女呢。”
林施微脑中登时响起崔芙那句“不娶高门贵女不就是为了给谢楚嫣铺路”,灵光一闪,有个大胆的念头破土而生了。
这个念头另她心脏砰砰砰直跳,狂妄、恐惧、激动,莫可名状,可她是个狡猾的猎手,不到十拿九稳的局面断然不会泄露马脚。
祈福结束,归来的林施微依然素面朝天,却于拜见大夫人吕氏前仔细挑选了发髻和衣裳,将额前碎发抿的一丝不苟,露出一整张少女紧绷绷的面皮,也露出了她有着清晰下颌线的方圆脸。
端庄秀丽又大气的脸型冲淡了她眼波里天然的多情。
槿紫的立领短衫勾勒着她曲线优美的颈子,外罩黛紫圆领短袄,丝绸的质地柔软充满光泽,一袭灰粉色织金暗纹的七褶马面裙,行走间不动声色的露出褶裥的轻描淡绘。
这让吕氏顿感眼前一亮,只觉得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朝自己走来。
“大舅母安,这是施娘在梵云庵主持三思师父那里为您求的福袋,愿大舅母顺颂时宜,福寿绵绵。”林施微屈膝施礼,并双手奉上。
温嬷嬷上前接了送至吕氏手中。
“你有心了。”吕氏打量着她,“年轻人就该如此打扮,多鲜亮。”
“大舅母喜欢的话,施娘以后定会多多穿给您看。”林施微莞尔。
对比越长大越叛逆的瑛姐儿,林施微的温柔恭顺极大的满足了吕氏对于女儿的幻想。
想讨吕氏欢心的女孩子很多,但讨进心坎里的屈指可数,比起戏折子上老派的故事,年轻人更喜欢乐坊司的霓裳羽衣舞、临江新雨,只有林施微是真正的在欣赏着《报国记》、《火烧幽州》
她不仅会听爱听,也会唱,有时还效仿古人彩衣娱亲哼给大夫人听。
倘若声音也有姿态,林施微的一定婀娜多姿。
魏令嘉立于珠帘外听了会,示意婢女进去通传适才走了进去。
“娘。”他朝着母亲施礼,母亲身侧的林施微则轻轻向他福了福身。
自从梵云庵归来二人还是头一回相见,魏令嘉淡淡的点头,林施微眼睛亮亮的,猜出母子二人也是久别重逢,立即识趣道:“听了半晌大舅母也乏了,得空您再想听便遣人传我吧,现下不打扰您与嘉表哥叙话了。”
“好,去吧。”吕氏含笑。
魏令嘉看着那抹身影款款退出此间。
一名衣着华丽满脸喜庆的妇人携两名婢女走出芍苑,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归来的林施微。
妇人未语人先笑,捏着帕子赞道:“这便是施娘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真跟画上的仙女似的。”
林施微皱着眉,对她点点头。
妇人也不多做停留,甩着帕子扬长而去。
正厅的魏阅音一脸颓色,余光瞥见林施微,不由凄然。
“她是?”
“长公主遣来的媒人。”
“您……答应了吗?”
“我不知道。”
魏阅音不想答应也没敢拒绝,所以不清楚这算不算答应了,更说不准此番究竟是好是坏,眼泪便哗啦啦滚落。
林施微顿了顿,轻轻抚着母亲后背帮她顺气,柔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来想法子解决,别哭了,郎中不让您流眼泪的,流完又要好久看不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