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到了,无什么仪式,也没有什么远迎,甚至程万里都没收到消息,童贯就已经进了东平府,只待童贯到了府衙门口,程万里才知道童贯已经到了。
只看童贯手连连在摆,示意程万里不必弄那些虚的东西,连程万里行礼拜见,童贯也只管手一抬,自己先行落座在府衙左边最头前的一间班房之内。
班房不大,一张条案,左右几座,童贯抬手:“你也坐!”
程万里还是再行礼,方才落座,倒也是早知道童贯要来,只是不知道童贯具体到了哪,什么时候到,今日到了,倒也不是很大的意外。
童贯看起来显然很疲惫,便也只说:“终是年纪大了……”
“恩相此来,当真辛苦。”程万里如此答着。
童贯要摆摆手,再来开口:“先来寻你,吃杯茶,就去军中看看,我想问你一件事来……”
程万里立马起身:“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坐坐坐,同一处共事,你总是这般多礼,岂不麻烦……说起来啊,此番出京来,我心中其实不那么畅快,不比昔日监军西北,那时候,差事是我百般求来的,得了差事出京,便觉得是去奔个前程,那时心气也高,精力十足,此番出京啊,只觉得心中疲惫,人也是精疲力尽……”
是茶来了,童贯拿起来慢慢喝,慢慢闲话……
程万里听来这番话语,也说:“其实,恩相是忧国忧民,若非如此,岂会如此奔波?”
茶水又吃一口,童贯再说:“是也不是……这一路来,我也在想,此生啊……还能求个什么,求的是什么呢?”
“还请恩相指教。”程万里即便坐着,也是频频拱手去。
“不谈什么指教,就说我吧,如今执掌枢密,有太傅之头衔,有泾国公之爵位,已是到了人臣尽头,既无子嗣要顾,也无其他多念,真说起来,如今,六十五六,寿岁已然算高。还求什么权柄?又要什么圣宠?所谓何也?”
说着,童贯看向程万里,接着再说:“我门下,人可不少,但如你这般正经进士及第出身,着实不多,多是军中汉子,便是你们啊……你们要人照拂,我若一去,何人照拂你们……”
就看程万里又要起身大拜。
童贯抬手去拦:“让你不必多礼,你就不要如此了,你啊,是自己争气,以往你拜来时,我却也并不将你高看,你争气啊,既然你争气,我虽老迈,自也要扶你一程,程万里啊程万里,当有个鹏程万里啊……”
程万里听来,屁股动了动,便是还想起身,却是童贯手已然稍稍来摁了一下,没起来,只去拱手,脸上已然有泪:“恩相……”
“罢罢罢……刚才说问你一件事,还没问来……现在问你,你如实来说……”童贯看向程万里,刚才目光多有慈祥,此时,便是锐利。
“恩相请言!”程万里拱出去的手就没收回来过。
“你说,说实话,这梁山剿贼之事,到底有几分把握?”童贯刚才说得那么多,兴许就是为了问出此语。
“学生万死,学生万死啊!”程万里话语有些激动。
童贯还是摆手:“不是要你万死,是问你,这剿贼之事,胜算几何?”
程万里本欲起个高调,却看恩相表情眼神,高调没起来,而是说道:“只看苏武,苏武乃奋勇无当之将也,上阵从来以命相搏,有死无生,有苏武在,剿贼之事,当是胜算良多。”
“哈哈……你啊你啊,终究还是文人秉性啊,这苏武如今,也享了富贵吧?这苏武与你……”
童贯问到这里,话未说尽。
程万里连忙来答:“正也有一事要求恩相定夺。”
“说来……”童贯甚至也比了个作请的手势。
程万里刚才一语,心态上有些激动,此时一想,却又把话收了收:“也看小女,小女与那苏子卿,许是有几分情愫,只是那苏武未有正婚,已然有了一个外室,小女若愿呢……还请恩相操持此事……”
“是这事啊?好事好事,文与武相配,最好不过啊,东京那些人多是鼠目寸光之辈,不知将来大事,你呢,本也入不得那些鼠目寸光之人的眼中,所以来投了我这门下,想来也是受尽了世人冷眼嘲弄,文武相配好啊,极好,来日啊,前程远大,你啊,就这一点,比东京那些鼠目寸光之辈不知高明了多少……”
童贯慢慢来说,已然也就是答应了这件事来。
“拜谢恩相,只是……”程万里却还有担忧,显然,程万里并不是一个大男人的心态。
他求前程,但从不好高骛远,换句话说,也是从来不曾真正胸怀大志,只随际遇而变。
最早,他只求个门路,想着前途稍稍能有点起色,所以拜了童贯。
后来,他只求早早回京,再升迁一下,如此,虽然在东京算不得什么高官,但也当有几分脸面,摆脱以往那种境遇。
再来,他求个剿贼立功,得人看重,乃至多多少少能在天子面前露露脸,如此,回京之后,朝堂列个班,天子面前能走动一二。
而今,而今里,他也想把这封疆大吏的差事做成了,再回京去,虽然不至于大权在握,也至少进入权柄那个核心的圈子外围。
就这么一步一步走来,今日,此时此刻,恩相当面说什么了?说要扶一程,要鹏程万里。
这是何意?不言自明,那就不是圈子外围之事了,圈子里面的事,也可以想一想念一念。
只是,程万里依旧不是那个大男人的思维,此般紧要关头,却还挂念着女儿,挂念女儿愿意不愿意。
童贯倒也不批评什么,只说:“我大宋与辽,战事也近了,如何而起啊?凭何而起啊?就好比昔日,我去那西北监军,打的是西夏党项,如此回的京,昔日里我心气也高,一心求前程,咬着牙,也要打马上阵去看看,你啊,文人秉性,让你打马上阵去看,你做不来……你做不来呢,何以于那众多军汉之中有拥趸?苏武,苏子卿,他代你去,代你受那拥趸……是这么个道理。”
“是是是,恩相所言极是,恩相教诲极深……”程万里连连点头。
“好了,这话就说到这里了,茶也吃完了,走吧,去看看……看一看之后,我心中才好有个定夺,有个章程!”
说着童贯起身。
程万里也连忙起身,躬身作请。
“还要我来说,不必如此,往后啊,兴许你也位极人臣,我一个阉宦之辈,你总是这般与我,教人看去教人说,那位极人臣的脸面也就不多了……”
童贯又是抬手,扶了一下程万里。
“恩相此言,虽是有理,但学生心中不以为意,人若不知恩情何在?岂为人耶?”程万里不听。
童贯笑了笑,起步去走:“心中知晓就是,官场就是官场,官场要的就是脸面,无有脸面之人,何以服众?”
程万里竟也说了一句了不得的话语:“脸面凭本事。”
“这话倒是对。”童贯点头。
只待童贯再从府衙出来,衙差军汉之辈,前呼后拥无数,安全问题,程万里也极其看重。
一行人也不打马,直往那军营走去,路边百姓,皆是探头来望,个个在问,这是何人到了?如此大的场面?
便也有那府衙官吏之辈知晓,童枢密到东平府了。
苏武早早得了押司张真知会,等在军营门口,虽然不知童贯会不会来,但等着总不会错。
童枢密来了,苏武只管迎去,躬身一礼:“拜见枢相。”
“带我走走,带我看看……”童贯抬着手,倒也没什么姿态。
“枢相请!”苏武一旁右边,慢半个身位,引路去,左边自然是程万里。
军中倒也不集结,只管该练什么练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不弄昔日程万里来校阅的那一套。
苏武带着童贯转着,童贯自有点评:“好军伍,好军伍啊!”
程万里还在一旁说着:“也是恩相来得突然,若是让子卿准备一二,当是打马着甲,列阵来去,那便多有几分气势。”
童贯来笑:“如此也不错,只看儿郎们的身板与气力,也知苏……子卿,是叫子卿吧?”
“正是正是……”苏武在一旁答着。
“也知子卿平时治军,着实爱兵如子。再看儿郎们的精气神,子卿得人心啊……”童贯说着,又问:“当有一彪马军,数目不少,在何处?”
“在城外……”程万里来答,苏武并不多言。
“去看看……”童贯停步转身。
苏武便是大喊:“备马备车。”
“不必备车,备马即可。”童贯笑着来说。
苏武点头,再喊一次:“备马备马。”
马来了,童贯先上,也不用人扶,虽然老迈,动作迟缓许多,却也翻身上得去。
便是程万里上马的动作,还不如童贯娴熟,但也自己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苏武再上,身后军汉一丛,跟着上马。
马匹倒也不奔,慢慢来走,童贯坐在马上,忽然也问右边苏武一语:“子卿啊,剿贼之事,你心中如何作想?”
子卿来答:“程相公未雨绸缪,早早便命宗判官于济州造船,而今济州张相公也在收拢头前高太尉遗留的船只。末将麾下,战兵有九千四百余人,已然就是万数,辅兵不足,只有两三千人,便是以此万数战兵,再调数千厢军辅兵,再求枢相调拨两部人马来,那两部堵截梁山后路,末将上船,直奔梁山水寨,便是如此之谋划。”
“又打水战?”童贯言简意赅,便是头前高俅水战大败,再问苏武,再水战,何以稳妥?
苏武来言:“高太尉是轻敌冒进,若末将再起水战,贼人所恃,一来不外乎仗着熟悉地势,二来不外乎有那水贼强人。末将有二法,第一法,水泊之边,有那渔民无数,其中多是良家之人,多请这些人来,让他们随着制作水泊舆图,也随着战船上阵,如此,贼人地利可解。
第二法,贼人有那水贼强人,在水里来无影去无踪,一会儿暴起杀人,一会儿潜水而去,乃至潜到船只之下,凿船而沉。末将先在船底加装铁皮,铁皮不需多厚,只管不让贼人短时间内轻易凿沉就是,再是不与纠缠,只管强弓硬弩护着船只人员,一路直去那贼人水寨,只要战兵上了岸,末将身先士卒,战则必胜!”
童贯听得一直点头,只说:“好,好啊!头前高俅水战而亡,你却心中无惧,详细算计,再来大战,有勇有谋,文兼武备,着实良将也。你要调哪两部?多少人?”
“回枢相,青州秦明一部,大名府,索超一部。秦明一部,三五千人左右,索超一部,而今也是三五千人左右。”
苏武吃肉,自不能忘记兄弟。
童贯笑着问:“二人与你是?”
“此二人与末将,有生死之义。只得他二人堵住梁山后路,末将便是无忧,可一心攻打水寨。”苏武并不遮掩。
“此二部倒也近,来去要耗费不得多少钱粮,你本是良将,所交好之人,定也不差,允你就是。”
童贯在马背上点着头,却又问:“听得那贼寇已然有三五万之多?”
“具体不知详细,但三万人肯定是有了,五万人,兴许还没有……”苏武答着。
“那你这些人手,够吗?”童贯再问。
“末将便是想着此番……枢相也是不易,不敢多念,若是以末将心思,调拨人手之事,自也是多多益善。”
苏武一点也不矫情,便是知道,童贯其人,虽然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钉着,但放眼而今大宋朝堂,童贯已然就是矮子里面的最高个子了。
兵事在童贯面前,就要直白来说,给童贯省事,更是给苏武自己省事。
“再允你一部,周近之处,不可远调。”童贯也有自己的想法,此来求胜,便是在现有条件下,要做到最稳妥。
“那末将就再点一部,东昌府张清一部。”苏武点人了,便是这京东两路,能点的人实在不多。
“好,想来也是三五千之数,如此,三部一起,多多少少也有万数了,在那梁山后路扎寨而守,便多几分稳妥。”
童贯自己心中也有章程。
“拜谢枢相……”苏武拱手去,心中也更定几分。
童贯忽然起了笑脸,问得苏武一语:“子卿年岁几何啊?”
“二十有三……”苏武来答。
“为将而言,好生年轻,却是如此老成,无有一点轻浮,不错不错,听闻你还未娶妻呢?二十有三无妻,那可晚得紧啊……”童贯再说。
“枢相容禀,着实是耽搁了,倒是有一外室……”苏武更不遮掩,军汉武夫也是要有人设的,不必把自己弄得个心思极多的形象。
“哦……外室啊?上阵效死杀敌之辈,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尸山血海来去,哪知明日生与死,军汉多是如此啊,及时行乐……哈哈……”
说着,童贯左右笑了笑,主要是笑给程万里听一下,说的是个道理,这道理也说给程万里听。
苏武也笑:“枢相知我辈也!”
“知,岂能不知,此番啊,剿贼得胜,我与你寻一门亲事去,许是东京军户门第,许是西北高门好女,只待我去寻摸一二,倒也想与你寻个书香门第,却是你也知晓,我也知晓,那东京相公门第,怕是看不起我等军汉糙人,便也不必多念,你好生打仗,只待我去寻摸,定寻个良人,与你说个好亲!”
童贯话语轻快,自己说来自己也笑。
程万里心中直夸,恩相当真是人情世故一道,已是极致。
这番话一说,那真是哪哪都妥当,还把程万里与乖女抬了抬,抬出一份更大的情义来。
苏武闻言,便也只说:“拜谢枢相如此操持,末将此番上阵,岂能不用命报效?”
“活着好啊,死了可不成,还有远大前程等着你呢……”童贯如此一语。
“只要此番剿贼事成,一死……”
“诶,不说这话,不说这话……”童贯连连摆手,自也打断了苏武话语。
就看头前,城外军营也到,军营依旧还是一个大工地,但不影响马步操练。
那健马一匹一匹来去奔驰,马上的军汉,或是硬弓来去拉扯,或是打马披甲冲锋不止。
却是童贯看得双眼一睁,似也有惊,问:“倒是知晓你马匹不少,怎的如此多的铁甲?”
苏武立马说道:“枢相有知,程相公节衣缩食,打造不少,末将也冒险几番,上阵捡来许多破烂拼凑修缮……”
“哈哈……”童贯大笑,只夸:“会过日子啊。”
也看程万里去,程万里也答:“恩相在上,学生不敢懈怠。”
“有本事,有本事啊!”童贯夸去,左右去看,便是夸得二人,再说:“这彪马军,也治得好!竟是比西北之军都治得好!”
“许是马匹甲胄看着唬人。”苏武谦虚一语,岂敢与西北诸位相公争高下?
童贯却来摆手:“在我面前,不必虚言。”
“枢相有知,倒也不是虚言,西军强军,多与党项死战,末将这里,不过剿些小贼,不能作比。”
童贯忽然叹气,轻声小语:“西北那边,而今也不比当年了,党项也是一样,近些年来,也并不造次,一代人是一代人,强军之事,打仗就有强军,不打仗,都有懈怠。”
苏武闻言,不去置评,但也知道,童贯所言有理,其实西军,也有好些年不打仗了,不正儿八经打仗了,这个时代,不打仗的时候,战力是比较难以保持的……
西军战力有下滑,也是正常。
但苏武还是说:“终究还是比不得,贼寇乌合之众也,不经打。”
“这话好,就等你上阵立功了!”童贯点着头,打马转向:“回吧……”
众人往城内而回,一番酒宴,自是不在话下,孟娘正店上上下下,也如打仗一般,如遇大敌,便是众人哪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来,连那小厮端盘子的手,都颤颤巍巍。
孟玉楼不在,去了阳谷多日,却迟迟不回。
苏武还派人去问过,孟玉楼只托辞家中之事并无处理妥当,还当再留。
这硕大一个正店,顾大嫂也不在,竟是让冬欢一人上下操持,苏武便是又在皱眉,这孟玉楼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要查布庄的账册,一二日去怎么也查清了,便是有人要买店铺,谈不拢回来就是,人家真心要买,到东平府也不远,来谈也无妨。
怎么去得多日,还不回来?
连武松都回来了,苏武无奈,只能让景阳冈杨志林卯带人入城去护卫着。
孟玉楼不回来,苏武便是心中不安定,总怕贼人会对孟玉楼下手,倒是孟玉楼也不出阳谷县城,稍稍安心。
但苏武还是有一个疑问,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头疼不已,奈何眼前童贯亲至,苏武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去问,只管再派人往阳谷县去催,催孟玉楼快快回来。
但苏武也有预感,孟玉楼此番有些奇怪,怕是再催也不会回来,便是也想,到底什么原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这是要避着什么?还是要分手啊?
唉,也容不得多想了,眼前陪着童枢密吃酒是正事。
酒桌之上,童贯也说正事:“早早派人把高俅那些东西,从济州运过来,要出征就要赏军,客军来了,也当先行赏赐,无钱粮在手可不行。”
程万里来答:“恩相一来,自是都好说,学生立马差人去办。”
童贯也叹:“十三万大军啊……高俅啊高俅,他一死到是轻快了,十三万大军如此一番来去,毁了多少事。”
这般话语,自是童贯可评。
其实这个问题很严重,全国上下,也不过一百二十万禁厢,这十三万大军,主要都来自河北河东京畿之地,便也就是中原之地。
这么一战一败涂地,军心涣散不知几何,来日童贯还要再拢这些人上阵打辽,这般军心……
童贯岂能不忧?也是童贯头前想差此事,便是觉得这般大军上阵,高俅打不赢,打不破那梁山,只想着是那山寨攻不进去,但也万万不至于一败涂地。
没想到,高俅真就能拉这么一大坨出来,真就能一败涂地。
这般事的影响很远,这就是童贯头疼的地方。
但也看看当面,看看苏武与众多军将,童贯心思又定几分,好在还有眼前这一彪,若是再胜,军心当是可用,来日定要调拨在手,算是多有个倚仗。
“吃酒……”童贯抬手左右致意。
众人自是谨小慎微抬杯去迎,这酒宴,并不如何开怀,便是因为头前程相公也是谨小慎微模样。
倒是苏将军多了几分爽快,还答话语:“兄弟们,此杯,只敬枢相之信任,上阵杀贼,当是一往无前。”
“一往无前!”众多军汉齐声一语,一饮而尽。
童贯看得哈哈就笑:“好好好,好军伍,再来一盏,我回敬尔等,愿尔等立功无数,前程远大。”
说着童贯便是先行一饮而尽,苏武起身,众人连忙跟着起身,也来一盏。
童贯还有话语:“闲言不说,我自老迈,六十五六了,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我当打马与你们一同上阵,却是而今啊,不中用了,只能在这城中等着你们凯旋,莫怪莫怪啊……”
苏武立马来答:“枢相一来,我等军心振奋,岂敢让枢相领兵上阵?那要我等还有何用?”
不论童贯是什么心思说了那番话,苏武都得场面话语来答。
“坐坐坐,都坐,你们不怪我就好啊……”
苏武看了一眼鲁达,鲁达便也说话:“末将本出自西北小种相公门下,昔日里枢相之威,早有耳闻,今日再见,足慰平生!”
只道鲁达是阿谀奉承?
还真不是,正是鲁达心中所想,那西北种相公,岂不就是昔日里随着童贯一起上阵的军将?
那时候的童贯,是真咬着牙犯过险,也不作假。
也因如此,历史上童贯在女真犯境的时候,童贯真能调来西北之人效死,种师中真能力战而亡。
童贯甚至还能在危急时刻,派人往西北再招兵,五千棒小伙,说来就来,便是捷胜军,后来再要两万,说招就招。
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号召力不是作假。
只奈何,这些人,最后成了护着童贯逃跑的护卫,年轻童贯与年老童贯,当真是两个人。
便也不知,此时的童贯与年轻的童贯,是不是已经成了两个人呢?
人心难测。
一场酒宴吃罢,程万里直接把童贯迎到后衙去住,便是住的他自己的家。
苏武也知,大战将近。
这梁山,最后到底怎么弄呢?
反正,苏武心中,宋江必死!
其他人,死活不重要……
倒是有那么一个小小派系,苏武动了一些小心思……
也不多想,也没那么重要,就看到时候什么情况了。
军中再巡一番,回家去。
如今,那孟玉楼的宅子,苏武心中想的就是回家去。
只奈何,家中无有了女主人,便是这事,越琢磨越不对劲。
坐在孟玉楼常常摆弄茶具的桌前,苏武喊得一声:“宗铁?”
小子飞奔就来,拱手一礼,满脸是笑:“诶,我在呢。”
“你嫂嫂……怎的去阳谷县这么久还不回来?”苏武问。
“啊?我不知……”小子当真不知。
“那她走的时候,可与你留了什么话语?”苏武再问。
“嗯……嫂嫂说,说她此去可能许久不回,让我好生读书,莫要闯祸,要听话,听将军的话……”
“还说什么?”苏武就是觉得不对劲。
“嗯……又说,若是一直不回来,到时候会差人来接我……将军,是不是你们闹了脾气啊?”
“你还知道闹脾气呢?”苏武苦笑,又说:“就是没闹什么脾气啊,若是闹了脾气,那不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吗?还来问你作甚?”
“那……嫂嫂还回来吗?”这小子,其实精灵得紧。
“当然回来,怎么会不回来呢?”苏武点着头,却还是没闹明白,莫不……还是那日程小娘与她说了什么话语?
又想今日童贯马背上闲聊之语。
这些事,该不该联系在一起去想?
“把你那些纸笔拿过来,我写信。”苏武吩咐杨宗铁去。
纸笔来了,杨宗铁磨着墨,苏武抬笔来写,内容不少。
讲得一个故事,说有一家人,大妇善妒,赶着妾室远走。
又说一个故事,说有一家人,大妇良善,妾室高明,妾室为了斗那大妇,无事自己就远走,只为主人回来与大妇争吵。
还说一个故事,也是一家人,大妇良善,妾室也良善,妾室怕大妇不喜,与主人争吵,便主动避让远走……
三个故事,就问,到底是哪个故事?
其实,三个故事,是在告诉孟玉楼,如果真是这种故事,那这么做,其实不妥,会闹出很多误会,乃至家宅不宁……
如果不是这种故事,那还能是什么故事呢?那就要孟玉楼给个交代了,到底是哪个故事?
苏武已然是绞尽脑汁了,家事怎的也这么麻烦?怎么也要这么绞尽脑汁去处理?
再写个故事吧,还是一家人,团结一心,各出其能,便是全家蒸蒸日上,日子越过越好……
写完,苏武最后还有话语,又要出征,正是苏武用命之时,当归……
卖个惨吧,话语深意,若是不归,一旦他苏武上阵有个三长两短,这般天人永隔,岂不遗憾终身?
家庭与事业,都麻烦,都要用心。
写完之后,只待墨迹干透,杨宗铁又寻来信封,出门去喊人来,这信就送出去了。
长夜漫漫……孤枕……算个什么事?
苏武闻着被褥香,起身来,出门去,回了军中,军中议事厅里,以往有一个床铺,只管往那一趟。
被二郎瞧见了,只管来笑:“哥哥,怎的……”
“来,随我坐坐……”苏武起身来,武松坐在床边。
苏武再说:“二郎啊,如今,兄弟们算不算奔了个前程?”
“怎么不算?我一个街边浪荡人,而今里,朝廷正儿八经的六品校尉,头前回家去,兄长拉着我祭奠父母,那是说得涕泪俱下,我自荣耀得紧呢,这般前程还有何言可说?只管跟着哥哥奔就是!”
武松也有几分激动,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不止你一个,这么多人呢……”苏武叹息一语。
武松激动立马就止,皱起了眉头:“哥哥莫不是心中难安?莫不是哥哥觉得累了?”
苏武摇着头:“倒也不是累,是担忧许多,这前程一奔,就停不下来了,就好比你们都跟着我,我若停下来了,你们又怎么办呢?我若万一死了,你们又怎么办呢?”
“啊?”武松哪里想过这种问题,却是这问题一来,他又听得懂,只管来说:“哥哥怎么会死呢?便是我死头前,也不会让哥哥死。”
“不是这话啊,前程自是越大越好,但是越大的前程,越多的无奈,越多的麻烦,兴许你不懂……”
苏武如此说着,便是慢慢预感到了许多事,以前不真切,只当是梦一般去想。
而今,真切了许多,是童贯带来的这份真切,便是压力更大,麻烦更大,这般大宋朝,该怎么去做呢?
与程家小娘成亲,此时苏武并无什么排斥,也慢慢知道程万里兴许为这件事用心良苦极多,更也照顾着各方脸面。
那童贯话语,说得更好,甚至也让苏武体面非常,也给他苏武留了空间,哪怕苏武不愿,也无甚大碍。
这般,苏武其实感动。
苏武有那“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的心思,也笃定这大宋,救是救不回来的,是根子里的烂,唯有打破去重新来。
但就是这些事,才是最麻烦,前路不知几何……
越真切了,越让苏武有些无所适从……
士大夫的麻烦,那是横亘而来的一座大山。只道只有士大夫的麻烦?
武夫其实也麻烦,不说其他,就说西北那些人,乃至背后刻着“精忠报国”的岳飞,岳飞是武夫吗?
是,但从来不是,岳飞心中,有那最坚定的儒家士大夫之念,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岳飞才会那么死。
岳飞只是个代表。
有宋一朝,真是把人教化驯化到了极致,不是说不好,家国大义,怎么都好。
只是对如今要把日月换新天的苏武不好。
这般乱事将至,不知多少人死得毫无意义……
乃至苏武要行什么事,又不知多少人要死在其中,这要一份大决绝,冷静理智到极致的冷血无情。
其实苏武知道,自己多少是个矫情人,得改,得大改!
其实,烦闷不已。
武松听得懂苏武的话语,但并不能懂得苏武内心这些,他只管来说:“哥哥何必自扰?只管奔着前程去,兄弟们跟着哥哥,那自是百死无悔,只管奔一步看一步。”
“你这话啊,还真能安慰到人,哈哈……睡了睡了……”苏武摆着手。
“我想来,就是这么简单,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男儿提了刀,只顾就向前!杀人也好,被人杀也罢,便是怎么都不枉活一遭。”
武松竟是有一种大通透,话语听得苏武都愣了愣,只管夸一语:“说得好,睡,同睡在此。”
武松那自不矫情,脱了鞋袜外衣,只管一躺,躺下就睡着,鼾声不大,平稳非常。
似是这鼾声也好,能让人平静,苏武便也很快进入梦乡。
只待大早而起,兄弟二人,校场就去,武松打熬力气,也打马奔驰,步将早已也成了骑将。
苏武长枪来去,也练刀,自也打马来去。
天色渐明,燕青奔马而回,直来苏武身边:“叔父,梁山众贼又开始陆续出山了!”
苏武接过李成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汗:“细说。”
“陆续在出后山关隘,往南往东,不知几何,源源不断。”燕青言简意赅。
“往南往东……徐州,沂州,淮阳军……乃至海州……”不知多少舆图,早已刻在苏武脑子里。
便是再说:“你速速盯着再探!”
燕青不多等,转身打马又去,便是做上了这份辛苦活,还放不了手了。
苏武只管往那府衙去报。
不在班房,是那后衙小书房,童贯与程万里都在。
听得禀报,童贯就问:“子卿啊,你先来说说……”
苏武自就来答:“枢相,想来……那贼人也知道枢相已然到得东平府,此又是上次四处出击之法也,想来也是看能不能打破州府城池,便是想着让枢相脸上无光,在朝廷上受人攻讦,此其一也!”
“其二呢?”童贯一边点头一边来问。
“其二,就是贼人钱粮难继,定还有一个真正目标,声东击西之法也,便是要解钱粮之困。”苏武再答。
童贯老神在在,自有点头:“可还有其三?”
“其三,贼人也想借官军之手,消耗丁口,精简人员。”苏武已然答完。
童贯也说:“当是没有其四了,只问,如何应对?”
苏武闻言,却是又道:“枢相容禀,还有其四,其四,便是贼人也想掌握主动,不想让咱们再重新慢慢部署,想要让咱们疲于奔命,难以轻易达成谋划之事。”
童贯稍稍一愣,笑着来答:“不错不错,当真是面面俱到,事事精细,你自继续来说这应对之法。”
苏武看了看程万里,且看程万里说不说话,程万里稍稍抬了下巴,示意苏武继续说。
苏武便答:“回枢相,此番,万万不能被贼人牵着鼻子走了,枢相既来,那定是要一锤定音,与其分兵去救各路州府,不如先把阵势摆到梁山贼寇老巢去,便也是围魏救赵之法。”
“岂不仓促?那梁山后山关隘险要,我虽然未亲眼看到,便是诸般军报都如此来说,那打关隘,便是损失惨重,不打,贼人又是有恃无恐。”
童贯当真知兵,这点不假。
“不打,只管着匠人围困关隘,不断打造器械,云梯车石砲架轒轀车,只管大兴大造,皆摆在关隘之前,让那些贼人都看看真正攻城大战之准备,贼人从未见过这般架势,便把这架势摆出来与他们看看,若是如此架势,贼人定不能再是那般有恃无恐了。”
苏武说得认真非常,只管看童贯不断点头。
便是再说:“想来贼人此去东与南,不过疑兵,便是他们知晓,但凡我军一动随去,定是破不得州府,那么贼人真正目标当不在东南州府,怕还是那曾头市。”
“怎的笃定是曾头市?”童贯又问。
苏武便答:“曾头市是梁山贼寇之大仇,那头领晁盖就死在曾头市,有报仇之名是其一,曾头市寨墙低矮,贼人并没有太多真正的工匠可用,摆不出咱们这般攻城之势,所以当是会选曾头市这般好打之处,那曾头市钱粮极多,正是贼人所需。当派一直骁勇在曾头市痛击贼人主力精锐……即便不是曾头市,派一支人马往北去,总是有备无患。”
“鹏远啊,子卿,可独当一面也!”童贯欣慰非常,笑着来说。
程万里便也来笑:“恩相心知,东平府能有今日之局,多仰赖的是子卿……”
“哈哈……就依子卿之策,调拨大军,出征!至于那东南州府……”童贯眉宇一狞,再说:“谁城破,治谁重罪!我老是老了,却还顶得住事来,破一二城去,天子当也不会怪罪。”
这是苏武没说的话,就是东南州府,不管了,也管不过来了,真让贼人劫掠了哪个州府,有罪名,天塌不了,童贯亲来,还顶不住这点事?
此番,就是要先困住梁山,只待后续部署一一到来,便是也让贼人哪怕劫得粮草,也不能安然归来,这便是釜底抽薪之法。
宋江吴用,哪里知道,大势变了,官军苏武的思路,也完全变了,只当还是以往,苏武会焦头烂额去当那缝补匠?哪里漏水补哪里?
现在漏水,自有人补,不必苏武再当缝补匠了,苏武要命来也!
终究是县押司与村学究之辈……
苏武拱手一礼:“末将这就去击鼓聚兵!”
只看苏武雷厉风行而去,童贯叹息一语:“鹏远啊,昨日之事可再问了问?此事,可容不得拖沓了,来日啊,你也当随我去那燕云之处,那一程,才是你真正扶摇之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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