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握着刻刀的手一颤,灯杆上的刻纹差点因此被毁于一旦,他垂下眼补救地刻了几笔。
房间里静得出奇,半晌,传来霍凛淡淡询问声:“何出此问?”
他太镇定,崇嫣有些后悔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脸上渐渐染上薄红。
姻缘灯断,有情男女亲自修补才能续缘,霍凛若对她无意,坐在此处补灯作甚,他大可不管。互市在即,他身为冠军侯世子,应该有好些正事要做。
崇嫣就是据此才隐隐感觉霍凛好似有点心悦她。
可如今看来,她应是想左了。
霍凛是为了应对西厂才与她假定亲,而崇嫣则是被霍凛许诺的财帛所诱。
两方是干干净净的交易关系,按理说霍凛无须赠她姻缘灯。拿出婚约文书让西厂信服他二人定了亲就行,何必将这门假的亲事弄得人尽皆知呢。
她今日在厨房听自己的异闻都听到饱腹。
“太多人知道我们定亲之事的话,对你日后真的定亲有影响罢。”崇嫣坐于桌案旁,支支吾吾。
知道的人多了,关注的目光也会随之而来,这样她与霍凛反倒容易露出破绽。
这不是仅仅应付一个上京贵女即可的。
霍凛正好补完灯,他起身将之放入箱笼里小心收好,状似随口问道:“对我日后婚事有影响,那对你的呢?”
他的语气太平和,崇嫣丝毫没意识到这是句试探,直白应答:“我无妨,我日后要回上京的。”
霍凛神色微沉。
崇嫣以为霍凛忧心假定亲或与她名声有碍,立马安抚:“你不必忧心,我日后的夫君应是上京之人,西北与上京相隔千里,莫说定亲是假的,就算真的定亲,此事也断断传不到上京去。”
“日后的夫君?”霍凛气笑了。
怪不得思考了一夜就应了他的交易,原是根本不担心日后被人知晓。
他岂会让她如愿。
索性趁此机会告诉她罢。
“我心悦你,岂会允你日后有别的夫君?”霍凛行至崇嫣身后,双手撑着梳背椅的扶手,语气轻描淡写,好似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母亲所赠玉镯我暂代你心悦之人保管,将来亲事作废……”崇嫣心思还想着如何处理玉镯,冷不丁听霍凛发话,有些回不过神来,少年不知何时立于她椅后,微微俯身,仿佛将她笼罩在身下一般。
霍凛与她相处的边界向来模糊,且因他气质锋锐,存在感强烈,崇嫣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她注意力都在霍凛刚刚说了何话上:“你方才说什么?”
霍凛扯起一个笑,在诱得崇嫣对自己动心之前,他本不欲叫她知晓自己心思,免得让这狡黠的兔子怕得缩回了洞里。
可她竟在畅想日后的夫君。
霍凛伸指勾起崇嫣下巴,让她仰头望着自己,望着他黑沉的眸色,更望着他眼眸中透露出的,对崇嫣的欲望。
霍凛执了那纤纤柔荑,五指一点点插.入她指缝,让她清楚看着两人之手交握,崇嫣抽了抽,没抽出来,只听霍凛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心悦你,崇嫣。”
轰!崇嫣脑子一蒙,杏眸大睁。
霍凛见她如此神情,嘴角勾起,轻嘲道:“现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他的心思就会心悦他吗?恐怕并不会。
不仅不会回应他,说不定日后都会避着他走,可就算至此以后避他如蛇蝎,他也不会放手。
霍凛眸色一暗,放了她手。
未曾想自己的手指却被崇嫣反手抓住。
“你既有些心悦我,我们要不要试一试?”崇嫣仰脸望着霍凛,她想了想,既然秋韵都能看破他们的关系,保不齐还有些眼利之人能看出来,霍凛因有亲事在身拒绝上京贵女之事闹得太大,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假的,总会露出破绽,可若是真的就无妨了。
崇嫣不知自己是否心悦霍凛,但她知道自己不讨厌他,且她出身市井,并没有一些贞烈的,非一个男子不可的想法。
武隆镖局的镖师们四处漂泊,有情则处一块儿,情淡则散的不在少数。
她来西北之前,二当家的还建议她逛逛小倌呢。
崇嫣心想,霍凛既有点心悦她,她也不讨厌霍凛,他们不妨试一试。
崇嫣等了半晌,没听见霍凛回答,她只好鼓起勇气说得更明确一些:“我们要不要试一试做真的未婚夫妻?”
霍凛用手覆住脸,崇嫣看不见少年神色,只听那骨节分明的手掌下传来的声音是咬牙切齿的:“崇嫣,你在玩儿我吗?”
崇嫣觉得,若她此时笑哈哈地说你猜对了,我就是在开玩笑,肯定会被霍凛掐死。不过她也不是在开玩笑,崇嫣掷地有声:“我认真的。”
试试后如果不合适,再做回假的未婚夫妻。
不过这后面半句话她有眼色地没说出来,她怕被霍凛锋锐的眼神切割。
静默了一息,霍凛掩着脸,猛然蹲下身子。
崇嫣吓了一跳:“霍凛!?”
少年这才移开手,露出那双锋锐的眉眼,他半跪在崇嫣身前,凌厉的眼含了些春情,崇嫣心中怦怦直跳,她发现霍凛害羞时抬眼看人的神情竟带着些媚,十分惑人。
这二人因着成长环境不同,对同一事物的认知稍有偏差。霍凛虽出身风气更为开放的西北,可他更是霍家嫡子,霍家代代定亲后就没有不成亲的先例,是以在霍凛看来,崇嫣当真的未婚夫妻的提议,无异于同意成婚。
他眼神传达的含义太过赤.裸,此时顾不得会不会被霍凛眼神切割了,崇嫣忙道:“仅仅先试试啊。”
果然,少年神色冷了一分,可他没露出怒容,而是克制地嗯了一声。
“不会让你后悔。”霍凛倾身,抬手捧住崇嫣的脸,指尖将她脸颊旁的发丝拨开,眼神在她面容上逡巡,崇嫣听到他问:“可以亲吗?”
他气质极盛,眼神中的侵占性往往让人难以忽略,可他实际行动起来却总是极克制的。
崇嫣恍惚记起,暗巷他们为逼走沈溶月亲吻时,霍凛也会征询她的意愿。
这应归功于霍侯和侯夫人的教导。
哪怕她同意跟他试试做真的未婚夫妻,他也不会未经同意肆意胡来。
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崇嫣羞赧地点点头,可想到上次被亲痛的唇,崇嫣忙提点霍凛:“轻轻地亲,你别吃……”我……
她未完的话语都被霍凛吃进了嘴里。
两人尝试做真的未婚夫妻后的初次亲吻,以霍凛被推出厢房外为告终。
崇嫣嘴唇红肿,嘶了一声,关门前看着霍凛幽幽道:“或许我们试早了。”
说毕,砰一声把门关上。
此景被霍七看了个正着,他想躲,可霍凛已经看了过来。
霍七无法,只好上前:“世子爷,崇姑娘两个时辰的冷香吸完了?”
霍凛点头,霍七忙请霍凛去书房,今年参与互市的商队名单出来了,侯爷已过目,须霍凛复核一遍。
霍凛扫了遍名册,用朱笔圈出一些土酋商队:“这些禁止。”
他又圈了些别的商队:“这几个看严些。”
霍七领命。
“等等。”
霍七踏出门的脚又缩了回来,只见霍凛略微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一个女子,说或许我们试早了是什么意思?”
女子应当说的是崇嫣,除了她,世子爷压根就不会去想别的女子是何心思。
但是试早了是何意?
你们在厢房里试什么了?
霍七不问,他开口问是逾越,但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拼命眨巴的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霍凛接收到了,他回忆崇嫣抚唇抽气的模样,沉吟一声:“我好似弄痛了她。”
这一刻,霍七看霍凛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无所不能的霍世子也有被嫌弃的一天:“崇姑娘应是后悔了。”
霍凛沉默半晌,询问:“遇到这种事你怎么做?”
“世子您这可就问对人了!”霍七自信满满,他飞跑出去,不一会儿搬来几本册子:“请世子爷研习。”
霍凛潦草地翻了翻,眉头能夹死蚊蝇,他感觉崇嫣不是这意思,毕竟他们根本还没到这一步。
他将册子扔开,拎起银枪出去练了套枪法,回来时已经沐浴了一番,边用巾帕擦着发梢边坐到桌案前。
望着那几本未被人移动过的册子,霍凛神情未动,终是探手取了来,一页页地翻阅。
书房燃起烛火时,霍凛关了册子,放入桌案最下面的屉匣里。
他又去沐浴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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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天边升起的朝阳尚是淡色的,好似还在沉睡一般,崇嫣也想再睡会儿,可窗子传来响动,她推开窗子,霍凛单手在牖栏上一撑,跃了进来。
“霍凛?”崇嫣睡意全无,只因霍凛身上仿佛沾着露珠般,发梢也湿淋淋:“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露水?”
“不是露水,我是沐浴了过来的。”他握了崇嫣腕子,执拗道:“再试一次,定不让你后悔。”
之后除了忙于互市,霍凛一有空就要找崇嫣尝试一番,并问她有没有后悔。
崇嫣起初还跟着寻到些趣味,后来实在招架不住,忙以许多日没见水儿和丽娘为借口躲去了商行。
正好,‘水儿’也想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