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成都府。
自从前些天捷报传来,作为千百年来,四川精华所在的"成都府"便是陷入了一阵狂欢之中。
虽然对朝廷王师及四川巡抚朱燮元抱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当"奢安叛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中,川中百姓仍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毕竟那水西土司可是在贵州传承千年不止,又有鸭池河及天柱峰这等鬼斧神工的天堑依为屏障,其实那般好赶尽杀绝的。
但是朝廷的邸报白纸黑字说的清清楚楚,自是不容城中百姓质疑,遑论昨日太阳落山之前,坐镇永宁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亲自领兵回到了成都,顺理成章的击溃了城中的一切谣言。
...
卯时刚过,微微泛白的天色被一片稀薄的晨雾所笼罩,城中的街道上已是行人寥寥,倒是占据了城郭将近一半的"蜀王府"时不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成都蜀王府始建于洪武十五年,以南京故宫为蓝本,前后历时八年方才建成。
此时蜀王府的外侧,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名刀剑出鞘的士卒,这些人神情冷凝,警惕的盯着周遭的一切。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梭巡走动的士卒并非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王府侍卫,而是一群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正规军"。
越过王府正门,府中梭巡走动的"正规军"人数丝毫不减,反倒是当值的宫娥内侍及王府侍卫们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一座蜀王府,唯有位于内廷的承运殿灯光通明。
行至承运殿左右,于此地梭巡走动的侍卫们已是被一群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们所取代。
若是眼前一幕被外人所知晓,定会迅速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毕竟锦衣卫在这大明朝意味着什么,可无需多余的介绍。
...
"放肆,你骆思恭莫不是在威胁本王?"
承运殿中,一身常服的蜀王朱至澍又惊又恐的咆哮道,殿中雍容华贵的地摊上还散落着茶盏的碎片。
约莫小半个时辰前,他被府中内侍于睡梦中唤醒,随后便是骇然的发现,自己的王府中竟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由寻常官吏敬而远之的锦衣卫,也有声名狼藉的东厂番子,更有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四川巡抚朱燮元。
"王爷言重了,卑职不敢。"
不多时,身穿斗牛服,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朝着上首的蜀王朱至澍拱手说道,但话语间却是没有太多的敬意。
至于另一侧面白无须的宦官则是更加"淡然",面对着盛气凌人的蜀王,竟是连头都懒得抬起,反倒是百无聊赖的吧唧了一下嘴巴。
见得殿中的锦衣卫指挥使态度竟是如此倨傲,于成都府只手遮天的蜀王朱至澍愈加惊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殿中其余两名躬身而立的汉子。
"朱燮元,林兆鼎,这锦衣卫番子无视朝廷律法,无故深夜擅闯宫禁,罪同谋逆。"
"你们二人,莫不是打算视而不见?"
也许是真的于成都府作威作福惯了,蜀王朱至澍对于代天巡狩的四川巡抚及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没有半点敬意,竟是直呼其名讳,宛若呼来唤去的府中下人一般。
闻言,一袭红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便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一抹厌恶之色。
前些年的时候,这蜀王朱至澍便仗着其宗室亲王的身份,强行将其"赶出"了成都府,使其退而求其次,屯兵永宁城。
眼下态度竟是还这般倨傲,难不成真以为他没有半点脾气?
"蜀王爷,好大的脾气呐。"
赶在四川巡抚朱燮元发声之前,始终沉默不语的黑袍宦官终是上前一步,面带不屑的讥讽了一句。
言罢,不待蜀王朱至澍有所反应,这位宦官便是微微欠了欠身,朝着身旁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及四川总兵林兆鼎行了一礼,以表敬意。
旁人不清楚四川巡抚朱燮元于天子心中的地位,但他作为天子的"心腹近臣",自是再清楚不过。
至于其身旁的四川总兵林兆鼎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使得川贵无数百姓免遭战火之乱,自然也受的起他这一礼。
"放肆,你是何人!"
见到殿中几人对于自己的呵斥竟是当做了耳旁风,甚至这其貌不扬的老人还敢出言讥讽,一身常服的蜀王朱至澍脸上的惊怒之色更甚。
莫说他袭爵蜀王以来,纵然是他尚未袭爵的时候,也没人敢如此轻视于他。
与气急败坏的朱至澍不同,其身旁战战兢兢的蜀王府总管太监心中倒是咯噔一声,本就白皙的面容又是惨白了不少。
虽然与刚刚作声的黑袍人素未相识,但他却是那黑袍人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以及近乎于沙哑的声音,隐隐推测出其身份。
十有八九,这名桀骜不驯的黑袍老人便是与他一般的"宦官"。
放眼整个大明朝,有底气讥讽蜀王朱至澍的宦官可谓是屈指可数,日日夜夜陪伴在天子身边的司礼监秉笔自是有这个资格。
但司礼监秉笔是何等身份,自是不可能离开中枢,出现在三千里外的成都府。
除却权势滔天的司礼监秉笔之外,这大明朝有底气对蜀王朱至澍的呵斥视而不见的宦官可就不多了,更别提这宦官还敢主动出言讥讽,甚至其站立的位置,就连四川巡抚朱燮元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是隐隐以其为首。
一念至此,垂垂老矣的蜀王府总管太监便是面露惊恐之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心中涌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难不成是昔日那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到了?
像是猜到了老太监心中的想法一般,迎着蜀王朱至澍惊怒的眼神,其貌不扬的黑袍老者便是自嘴角挤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唇齿轻启。
"奴婢,魏忠贤。"